玄元一万零六百六十六年
蜀国徐州某客栈
凡间季节变化差异较大,此时正值初秋,江临愿为了多打探些消息,便在徐州当地的一家客栈里订了颇为僻静的北苑,带着一位六七岁的女童入住下来。
寒蝉鸣泣,清风入夜,丝丝凉意侵透纱衣,江临愿轻步上前,再次细心地替女童掖住被角,那小孩睡相十分可爱,虽闭紧了双眼,不间断地喃喃呓语却仍从她翘着的樱桃小嘴里跳出来,这丫头应该是又梦到什么美食了吧?
江临愿安顿好小鱼后,端起茶盘,起身退出了房间,茶盅里君山银针散发的茶香徐徐而上,浸染着她的衣衫,加重了她身上沉稳端庄的肃杀气质。
江临愿衣袖随意一摆,身后的那扇木门便已无声阖住。
她瞧见柳清琼穿着一袭青衣在屋外来回晃悠,不禁叱问道:“你这个土地君,整天都没事做吗?”
她辞气中仅是略带讶异,像是早已知道这段日子里柳清琼一直尾随其后。
“我那鸟不拉屎的地儿,能出什么事啊!”柳清琼把玩着手中的折扇,漫不经心地应道。
“自甘堕落。”江临愿将这四个字的音发得极重,像是四记重拳连贯地砸在柳清琼的胸口处。
柳清琼侧身微转,心中伤怀之感油然而生,但他仍摆出一副置若罔闻的模样,斜倚在门框上,悠悠地道,“是呀,哪有你这位大战神忙呀。”这句明明是酸酸的语气,但柳清琼却将那怨气、愤懑、嫉妒、无奈一一化解个干净。
江临愿又回想起那些陈年旧事,回头看了柳清琼一眼。
“你明知我是何用意。”她说话还是老样子,神情淡漠,又透着森森的严肃。
“江临愿,我们说起来也有几千年未见了,乖乖地只寒暄客套几句不行吗?非得板着脸教训我?”
“无药可救!”江临愿拂袖而去,只留柳清琼一人站在原地。
他们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起,二人之间的关系竟如此别扭了,柳清琼揉揉眉角,他忘了是哪几位小神官的话,在他身后隐隐约约响起:
“哟,你瞧,那不是咱们战神麒麟仙君的师弟吗?江临愿自从封了这战神称号呀,那麒麟宝殿瞬间门庭若市了,想攀附她的人呀都巴巴的上来了!”
另一位小神官打岔“我记得,柳清琼仙君以往便和麒麟仙君关系挺好的呀。”
“以往是以往,瞧瞧那柳清琼,千年前啊他比江临愿还要意气风发呢,什么妖魔邪祟见到他们二人头顶的逍遥冠都闻风丧胆,后来他突然就消靡了,高不成低不就,仙官的职位是换了又换,他做不了两三日便打退堂鼓,废物罢了。”那声废物是满带轻蔑地从那小神官嘴里啐出来的。
“你小声点,别让他听到了!”
柳清琼自顾自朝前走着,手里提溜着的两瓶桃花酿随着他的步伐彼此缠绵,叮叮咚咚地响着,他装作自己什么也没听到的样子,继续朝麒麟宝殿走去。
柳清琼记得那天,他没有进殿,只是在殿外站了片刻,将桃花酿交付于小仙侍手中后便离去了,此后再也未进过麒麟殿半步。
后来他又犯了许多乌糟糟的错事,什么没看管住马圈里的马踩了其他仙家的菜园子呀,养得鹦鹉扰了隔壁仙家的清净呀,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久而久之却成了一堆罄竹难书的烂摊子,百位仙官无一人对他和颜悦色,齐聚在玉皇大帝面前对他口诛笔伐。
当时,江临愿正带着天兵天将在十万八千里以外的魔窟和鬼怪厮杀,等她完胜归来后,却只听到个柳清琼已被贬谪去凡间做土地君了的消息。
土地君,是所有仙职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岗位,更何况柳清琼还被派去了蛮荒之地,他所管辖的地界里荒无人烟,鸟都不曾在上空飞过一只,他拎着乾坤囊都装不下的大包小包,傻眼似地瘫坐在一块石头上,那块被烈日烤的滚烫的石头狠狠将他屁股灼了一下,那痛感真是记忆犹新啊。
柳清琼收回思绪,看着江临愿远去的背影,苦笑着摇摇扇子。江临愿一如既往的英气逼人,冷清得身侧三尺内无人能存活,而他自己却早已物是人非,除了一身刻意华丽的打扮,和一张招摇轻浮的脸,实在没什么其它亮点,他那与生俱来的贵气,也快被岁月磨成了一股子暴发户的感觉。
“哎,江临愿,你站住!我话还没问完呢。”柳清琼突然想起正事还没办,一路小跑,追上对方。
江临愿倾长的身姿在庭院中驻足,银白色的衣袂在冷风中肆意飘扬,右侧的佩剑泠华在蟾光下熠熠生辉,庭院中那棵海棠树正值茂盛之际,花枝随着风向乱颤,她回眸看向柳清琼,漫天的淡粉色花瓣旖旎着月色,愈发撩人。
“你这次来蜀地做什么?”柳清琼双手叉腰,大喘着气。
“救人。”她单手负于背后,面无表情的答着话。
柳清琼心底一阵无语,这女人果真还是离得远远地看,才比较入眼,站近了反而浑身不自在。
“你下凡后灵力会被抑制,现在和我也没啥差别,这个丫头今后我来护送,你可别抢我拯救苍生的功名啊!”
“你不要帮我倒忙就好。”江临愿深知这次事件棘手,怕是凭他一个土地君,恐无法妥善处理。
“怎么,你看不起我?这里是我前尘故乡,我不需要你来掺和。”柳清琼一直都是比较意气用事,一点就炸,要不也不会被贬为土地君。
“这里的事情交给我,你早日回逍遥山修行。”逍遥山顶有一洞冰窟,很是适宜修仙之人沉心静气。
“修什么行?修来修去为了什么啊?你江临愿怎么老是一副好为人师的模样?谁都可以来掺和这件事,唯独你不行!”柳清琼几乎是嘶吼出这段话的。
他自从得道飞升以来,已近万年,仙途磕绊艰险,还不如当初在地上老老实实做个太子呢,享几十年清福死了算了,何必求什么长生?昔日旧友如日中天,是当代唯一一位女战神,她的到来,反衬了自己的境地是如何困窘,他最后的骄傲,也快撑不住了。
“你如此堕落不堪,还妄想守护蜀地太平?”江临愿也提高了声调,语气里满是斥责。
“江临愿!你以为你挥挥手就能解决的事,我就会对你感恩戴德吗?”柳清琼心如怒火中烧,他就是不喜欢她这副嘴脸,明明他才是那个可以趾高气扬的人,如今却要看着别人高高在上,那感觉真是委屈至极。
江临愿冷了他一眼,也不再与他废话,瞬间抬手一挥,灵气化出数十个掌形,悉数狠狠地落在柳清琼的脸上、胸脯上,将他整个人身倏地掀翻在地,见他还不服气,江临愿又一脚把他踹出去好几丈远。
柳清琼扶着身后那棵海棠树,从地面的人形坑里挣扎着爬起,猛咳两声,悻悻地揉搓着脸,浑身像是散架了般,疼痛难忍。
“清醒了吗?”江临愿依旧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冰冷地问道。
柳清琼艰难地抬眼看她,带着快要哭出声的嗓音呜咽道:“打人,别打脸!”
“我刚不过用了半分灵力,你便如此不堪,你可知蜀国现在是何情形?”江临愿只是不愿意他独自贸然行事,没想到这小子却认为她不远万里前来抢功劳。
蜀国连年天灾不断,蜀地地形崎岖,因旱涝致百姓殒命者无数,蜀国国师不知在哪里学了些歪门邪道,要在蜀地境内搜寻一名极阴女子祭天,提供线索者可赏黄金百两,蜀国百姓为了那区区钱财,不惜拐卖女童,甚至有人会将自己的亲生女儿送去道观换取黄金,极阴女子世间难寻,国师明知这都是假冒伪劣的女童,仍愿意出钱购买。
女子本就阴气比男子重一些,尤其是童子之身,用处可大了去了,那可是炼制邪物必备之品,民不聊生的光景里,国师的号召便成了一种寄托的载物,百姓也一直认为天灾不减是因为没有找到真正的极阴女子,这种奇葩倒卖女童的现象持续了近一年仍不见消停,蜀国女子的数量骤降,再也没有适宜婚嫁的女子,现如今蜀国的繁衍,都成了难题。
柳清琼从他远在边漠的地盘上闻讯赶来,想要一探究竟,查明这蛊惑人心的蜀国法师到底在作什么妖,帮助掌管蜀地的土地公,将蜀地变回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模样。
因为仙界为了方便统治,是不允许土地君们越界处理政务的,司命星君会根据政务的难易及数量,来评定土地君的政绩,政绩卓越者可获得升职的机会,柳清琼在他那不毛之地上等了几千年,好不容易等到自己的故乡发生大乱,他无论如何都是要来插一脚的。
日后仙界那帮老头子若是问起,也能说是为了故乡出力而僭越职权,想必也不会有谁会因此怪罪他。他大功还未告成,便连退路都思量齐全了。
只是他不知道天庭也会派神仙下来处理,且一派便是派大名鼎鼎的战神出面,这么大的排场可见天庭对此事的重视程度,这功劳怕是能直接去天庭找玉帝老儿讨个封赏啥的,他便愈发卖力表现自己,生怕江临愿挡了他的路。
而恰巧,江临愿率先找到了那位蜀地举国上下奋力寻找的极阴女童,他柳清琼真是从小到大没一件事是抢在她前面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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