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烈突然回忆起了前世,那个属于阿烈的故事。
这段过往,起初仅是完整保留了美食的框架,偶尔师父高振国也会出个镜。
至于其他的细枝末节,生平之事,便是完全也记不清了,那二十岁的人生空白的仿佛只有美食。
但此刻,却有许多记忆开始复出水面,重新归位。
像许多主角常有的配置,阿烈是个无父无母的弃婴,从小在孤儿院长大。
好在国富民强,这家孤儿院,又恰好属于模范标杆,各方面配置都称得上全国顶尖。
场地大、设施全、伙食足、重视教育…还有那领养门槛,更是限定在社会名流中,普通家庭根本没有资格。
因此,屡屡出现大字报案例“xx孤儿院再出高材生!”,当做社会正能量来传播。
这里的孤儿,甚至称得上赢在起跑线。
阿烈之所以能出现在这里,因为他是被院长亲自捡回来的。
初遇时,他在城郊树林,围在襁褓中,身体健康,干净整洁,还有一张纸条写上了“阿烈”…就像被人专门安排在那里的。
这一幕,很容易让人觉得刻意,毕竟孤儿院的名额竞争如此激烈。
但院长偏觉得阿烈与他有缘,直接让他入住进来。
身在这样的大环境中,阿烈并未遭受过什么排挤与霸凌,反倒是他主动不合群。
从记事起,阿烈似乎就被贴上了自闭症的标签,这在幸福的孤儿院可是个罕见事,为此院长还聘请了专业的心理医生。
“几乎感受不到共情能力,没有真实的喜怒哀乐”最终得到的诊断结果,因为太过新奇,还登上过报纸版面。
所以,在其他小朋友相继找到领养家庭的时候,阿烈在这里一路长到了十二岁。
十二岁是孤儿院重要的分水岭,差不多拥有自理能力,便到了离开的时候,这时建院之初定的规矩。
但通常,大部分孩子在这之前,就已经被领养走了。
剩下的要么学业优秀,可以托管给学校;要么有一技之长,早早自立。
只有阿烈这个特殊的孩子,让院长对他的去向犯了难。
阿烈的智商并没有问题,但自闭又无情,丝毫不懂人情世故的他,完全与这社会格格不入。
正逢这时,院长的一位老友遭遇变故,决定归隐山林了。
这人名为高振国,原先乃是名震全国的天才大厨。
但自从参加“厨王争霸赛”以后,一切都乱套了。
作为厨师界三年一度的大型盛世,高振国原本是摩拳擦掌,要在这里获得专业的肯定,谁料却在最后关头,惹出了不小的丑闻,在决赛中被强制剥夺名额。
高振国本身是个暴脾气,性子又轴,这些年一路走来,也得罪了不少人,这种时刻,自然是墙倒众人推,从此名声一落千丈,直接被厨师界联名封杀。
院长算是他为数不多的真心朋友了,眼见高振国孤家寡人一个,从此自暴自弃,就要走上隐居之路,实在忧心。
思来想去,院长最终把阿烈,托付给了高振国,有个顶级厨师,至少也能保证孩子吃香喝辣。
“你打什么主意呢,可别想让我帮你奶孩子”在送行时,高振国却直接拒绝道“况且我这性子,也没多少人受得了,孩子跟着我,万一心理扭曲了,多不好”
“阿烈这孩子不一样,他就是我早些年捡回来那个”院长隆重地介绍,好一阵苦口婆心“你的人品,我绝对信得过”
高振国看着阿烈圆圆的眼睛,只觉有几分眼缘,最终还是把十二岁的阿烈,正式收为徒弟。
至此,阿烈的人生,从此迎来了转折。
作为顶级大厨,高振国好歹是攒了不少积蓄,无需担心生计。
因为有了阿烈这个小孩子,高振国再也没有彻底隐居,而是买下了京郊山林的一处老宅子,虽然人迹罕至,但好歹交通便利。
师徒两人,也就在这里,基本过上了自给自足的种田生活。
比起孤儿院的集体式教育,高振国对阿烈,完全是事无巨细的手把手教学。
他二话不说,就把最擅长的厨艺,直接传授了下去,只要能学会一丝皮毛,在未来也必是重要的谋生技巧。
起初,两人相处得挺奇怪,高振国很多时候,都觉得自己是在教一个机器人。
阿烈在厨艺方面的悟性,称不上差,但也绝对不好。
即使再繁琐的手法,他都能耐着性子去完成,但却缺少情感驱动力,根本没想过要对料理有任何的延伸和拓展。
拥有公式化的工匠精神,却注定无法成为厨艺大师。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整年,阿烈在高振国心中,不知不觉已变成了一束阳光。
高振国心中那些苦闷渐渐被抚平,他决定重出江湖,为徒弟的未来铺路。
于是,他用着居住的老宅子,创立了名为“荣义园”的餐厅。
不过这家餐厅,充分延续了高振国的怪异风格。
首先,开店时间完全随心情,而顾客们却必须提前预约,并且每次只接待一家。
顾客还得自带所有食材,不管是一堆卷心菜,还是刚捞上来的海鲜,亦或是待宰的牛羊,全都要自己准备。
更甚者包括拿筷子、擦桌子、倒水、洗碗,都得顾客自力更生,高振国当然只负责做菜与收钱。
如此苛刻的条件,偏僻的环境,还有主厨糟糕的名声去,却依然无法阻挡美食的口碑。
在高振国几个老友的吆喝下,荣义园很快办得如火如荼,来者大多是真正的美食爱好者。
在之后的多年时光里,阿烈莫名其妙开窍了。
他先是觉醒了【师徒之情】,这样的大基调情感,让状态肉眼可见地改善。
而后经历了许多世事,阿烈也开始掌勺荣义园,类似【正义之情】【爱心之情】等美好的能量,依次在他身上展现。
【求知之情】【感恩之情】把阿烈直接推上了全新的高峰,开始了一条属于自己的大师之路。
至于【骄傲之情】【放纵之情】等,也不可避免地带来一些阻力。
高振国本身性子极难相处,直到三十八岁,也未曾娶妻。
此时的阿烈,已经二十岁,表面看起来,和常人再无区别,连孤儿院院长都赞赞称奇,实乃奇迹。
阿烈与高振国之间,名义上是师徒,却早已情如父子。
在阿烈心中,高振国是这世上最伟大的师父,永远最敬重的存在。
而这些年,他也渐渐明白,“厨王争霸赛”是高振国永远绕不开的一个心结。
从很早开始,阿烈就定其为人生目标,暗自筹备了数年,他想要夺得桂冠,以徒弟的身份,为师父洗刷那份冤屈与耻辱。
眼看三年一届的比赛又将拉开序幕,阿烈终于向师父请愿,为此他还特别拉上了师父的老友们,来共同劝说。
高振国内心深处,对阿烈的厨艺引以为傲,却不想让他去蹚这趟浑水。
但无奈阿烈心意决绝,拗不过徒弟的倔脾气,最终还是决定陪他上京城。
关于这一届的厨王争霸赛,其精彩程度足以载入历史。
阿烈作为横空出世的绝对黑马,顶着高振国徒弟的头衔,搅动了整个厨师界,一路过关斩将,难逢敌手。
但最终,阿烈还是输在了总决赛。
评委说他的料理“没有感情”“不够完整”,这些奇怪的判词,却像一场风暴,夹带着漫天的惶恐,击碎了阿烈。
在情绪崩溃的时候,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你想要变得完整吗?”
这便是漫长又完整的前因了,阿烈循着这样的声音,来到了星辉大陆。
不知为何,前世所积累的众多情感,在穿越过程中全部遗失了。
阿烈就像一张白纸般,带着残缺的记忆,归零开始,成为龙家龙烈。
这真是一个很长的梦…
前世那个青年的身影,已经刻进了灵魂中。
他一时之间,已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龙家的龙烈,还是高振国的阿烈。
全靠着属于龙烈的情感,在维系着单薄的自我。
而属于他的肉体,却狼狈地悬在半空中,身边的有情诀,正闪着灼热的光芒,犹如一个蛮不讲理的操盘手。
至于古恩,还在外面一遍又一遍地发起攻击,妄想打断这场九星级的仪式。
“只有一半灵魂的家伙,真是可怜的很”看着半梦半醒的龙烈,有情诀轻轻伸出手,抚过他的脸颊“可惜无论怎么努力,也没办法变成完整的人类啊”
“完整…也没那么好”龙烈费力地回答着。
他们的对话,仿佛加了扩音器般,响彻在整个小空间,古恩也不由为此牵动着。
“你太嘴硬了”有情诀嬉笑起来“如果我现在告诉你,另一半灵魂呢?”
龙烈迟疑了一秒,正准备喝止,有情诀却已经开口“其实就在下面哦!”它指了指古恩。
“胡扯!”另外两人同时反驳道,显然不相信这荒谬的事情。
“那个半妖,由人类和妖兽构成,他属于人类的那部分灵魂,其实就是龙烈你的另一半呀!”有情诀轻佻地加重语气“不然,你们怎么可能扯上本命魂链呢?”
即使解除了昏迷状态,龙烈和古恩依然是相连的,这一点他们心知肚明。
这并不是什么梦境,而是残酷的现实。
还由不得他们慢慢思考,有情诀身上灵魂的光芒,已经开始了燃烧之态,显然它也撑不了多久了“你们短时间还没办法融合,但我可以助力一把哦”
有情诀的左手凝成爪子,狠狠地掏向了龙烈的心口。
“啊…!”撕心裂肺地尖叫,痛苦又凄惨,在这小空间犹如厉鬼索命。
古恩猛地跌倒在地,龙烈那边的疼痛,通过本命魂链,也传递了一丝过来。仅是这一点点,就让他痛得原地打滚,完全丧失了行动能力。
难以想象,龙烈正在经历的,是何等的疼痛。
“哎呀,你身上似乎觉醒了一堆没用的情感呢”有情诀终于开始了宣判“为了未来能更好的融化,让我帮忙抹去这些无聊的东西吧”
这种逆天而行的能力,旁人做不到,有情诀却可以,因为它是世间情感的化身。
“不要…求求你…不要这样”龙烈明明濒临在痛苦的临界点,却还是尖声反抗道。
但作为刽子手的有情诀,这时候却毫无情感。
“羞耻之情?真是太好笑了”有情诀冰冷的声线,开始挨个罗列着龙烈的情感。
他的爪子,随手掏出了一个樱桃大小的晶体,狠狠地握紧拳头,只听“啪”一声,龙烈的羞耻,就这样碎成了粉齑,随风而逝,再无踪迹…
这一刹那,龙烈的眼神都跟着暗淡了一分,他还记得,那是被拉着参加花草祭以后,所诞生的奇妙感觉,明明还记得事情的经过,却再没办法浮现出同样的感受。
“孤寂之情?没人要的垃圾”有情诀很快又掏出第二个晶体,只觉恶心地捏碎了。
龙烈的身体跟着颤抖起来,这是他独自落进御丛诅咒,第一次正视内心后,艺术般纤细的情感,如今也从他身上失去了。
“守护之情?看了都想呕吐”有情诀继续践踏着第三个晶体,这个的体型,比前两个都要几乎要大一倍。
龙烈听完以后,身体止不住地干呕“求求了…这是我来之不易的…珍贵情感!”他在兽潮中成为麦穗女神,做下非常了不起的事情,在表彰大会上,明白了守护与责任的伟大。
“退缩之情?渺小如同蝼蚁”第四个晶体,还闪着清亮的光,这是龙烈今天才觉醒的情感。
原本,龙烈还把它列为最嫌弃的那个,此时此刻,却跟着流下了一滴晶莹泪,想要挽留住自己的底线。只有退缩存在,他才能对这一切大声说不。
随着众多情感的失去,龙烈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追忆起上一次流泪,还是在迷失原野时,他在目睹阿姐的逝去,而因此觉醒了【家族之情】。
最开始是由家族拉起的序幕,到最后也留下家族来坚守这一切。
瘫倒在地上的古恩,手里死死地攥着泥土,挣扎地抬起头,这一桩桩的审判流程,看着情感的消失,让他真正地理解了所谓的少年龙烈,连本命魂链都缠得更深了。
但他瞪痛了瞳孔,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龙烈凋零的命运。
“最后是家族之情啊?这还挺棘手的”有情诀不顾龙烈的反抗,同时举起两只爪子,把龙烈的心一点点往外拖。
家族之情被扯动的同时,龙烈只觉得过去的十三年,都在与他挥手作别。
“这是我最珍贵的东西”他几乎快要扯破了声带,大声嘶吼着“失去了它…我…我便…再也不是…龙烈了!”
就像前世的阿烈,在失去那些情感的同时,就已经宣告了死亡,变成了如今的龙烈。
阿烈和龙烈,虽然共享着同一份记忆,但却根本不是同样的人。
那些过去的记忆,就像等待阅读的历史、像华丽的走马灯、像一场场轮播的电影、无论如何,局中人都只能成为了冷清的旁观者,再也没办法入戏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他已经没有办法去思考,也再也没办法,为龙烈去主持公道了。
很快,他就会变成初入大陆的模样,那个冰冷机械的少年。
过去与家人、朋友、同学、师长、妖兽所建立起来的情感羁绊,都随之清空为零了。
阿烈消失了,阿烈2.0也要消失了,接下来就是属于阿烈3.0的时代了。
脑海中,龙烈最后闪过的,是熟悉的那一张张脸…他们一定还在等着他回去吧。
可是,早就已经物是人非了。
随着有情诀费力地敲碎,那块拳头大小的彩色晶体,家族之情也宣告了落幕。
终于,这世间再也不存在龙烈了,只留下它残破的记忆,在等待后来者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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