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破茶馆挺不起眼,后院倒是五脏俱全,有个煮茶的厨房并一个仓库,还有三间能住人的厢房。
三间厢房里最小的那间,住的就是蒋六儿和程目了。她们进屋的时候,程目正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着说梦话,赵慕鸢上前看了一眼,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子呢,比蒋六儿还小一些,搭在被子外面的半条胳膊用破布草草的裹着,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果然是在发高烧。
站在一旁的蒋六儿看到她的动作,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潋枝,去打些水过来,给他敷在脑袋上。”
潋枝应了一声,刚要往外走就被蒋六儿拦住了,“还是我去吧。”
让小姐的丫鬟来伺候程目,太说不过去了。
“你这个样子......还是先歇着吧。”潋枝看着他伤痕累累的脸,抿嘴笑笑,快步走了出去。
等到潋枝打完水,拧了毛巾刚放在程目额头上,叶嬷嬷就领着大夫进来了。
“先给床上那个看看吧。”赵慕鸢指了一下,然后扭过头对叶嬷嬷说道,“这孩子看不出来,年龄这么小,煮茶的手艺可不比潋枝差。”
听她这么说,蒋六儿总觉得有些怪异,明明程目比她还要大几岁才对,怎么反被叫做孩子了。
叶嬷嬷笑道:“那倒真是可造之材。”
潋枝也笑着说道:“小姐也是一直高抬我了,我和他差不多的年纪罢了,人外更有人嘛。”
蒋六儿便接话道:“小姐有所不知,程目是从小长在茶园的。”
“后来那茶园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程目的家人也都被烧死了,只剩下程目一个侥幸活了下来。”
三年前,程目衣衫褴褛的站在茶馆前,瘦的肋骨根根可见,脸上全是灰,看到有人过来却依旧是笑出了一口白牙。
“你们这里招沏茶小工吗?我懂茶。”
当时丁掌柜看他像个乞丐一样,不耐烦的驱赶着他:“滚开滚开,别挡了我们的生意......”
“我不要工钱。”
程目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丁掌柜的生音戛然而止,“不要工钱?”
“对,不要工钱,只要能吃饱,有地方住就行。”
程目的到来,只不过是给丁掌柜多了个免费的出气筒罢了,动辄打骂不过是轻的,这一次,更是直接踢翻了灶上的热水,才会将程目烫成这个样子。
蒋六儿去求他请个大夫过来,他却死活不愿意,被求的不耐烦了,便开始对他也动手,然后才有了赵慕鸢过来时看到的那一幕。
“英雄不问出处,他的手艺足以让人忽略出身。”赵慕鸢听完他的身世,很肯定的对蒋六儿说道。
这时查看完伤势的大夫走过来,凝神打断了几个人的谈话。
“小姐,这位病者的烫伤有些严重,又耽搁了几日,我只能先开个方子让他服下,但能不能撑过来,老夫也不敢保证。”
“他一定能撑得过来。”蒋六儿看了眼床上那道身影,坚定的回答着,然后又冲赵慕鸢直直跪了下去,“求小姐救他。”
只要小姐愿意让大夫开方子抓药,程目活下来的希望就大了许多。
“男儿膝下有黄金。”赵慕鸢看着他,“起来吧,人,大夫自然会尽力救。烦请大夫开方子吧,还有这位,也要劳烦大夫帮忙看看。”
“医者本分,小姐不必客气。”那大夫走过来先是看了看蒋六儿的伤势,“这位倒不严重,都是些皮外伤,我两道方子一块开了吧。”
大夫说罢便提笔去写方子,然后交给了叶嬷嬷去抓药。
趁着这会儿功夫,赵慕鸢也和他说清楚了自己的身份,蒋六儿一开始只是猜测,这会儿听到她说清楚之后,心中几番翻涌。
“当年,我是被小姐的母亲救回来的,是他让我在这茶馆有了落脚之处,不再为温饱发愁,如今夫人已经去世,我也没能报上恩,反而现在还要小姐来帮我,真是......”太丢人了,蒋六儿忍不住攥紧拳头,低下了头。
“心善,可是不图恩的,你这样说,便是辱没了我母亲的心意。”赵慕鸢笑笑,“况且,以你和程目的本领,将来定会有出头之日,不该待在我这小破茶馆里荒废自己的。”
蒋六儿听她这样说,心里瞬时间一慌。
“小姐这是要赶我和程目走吗?”
“是要把茶馆给卖了。”
“小姐!”蒋六儿的声音忽然有些高,随后意识到不妥便又压下声音询问她,“好好的茶馆,小姐为何卖掉?”
“只亏不盈的铺子,留着作甚?”
“只是暂时罢了!”蒋六儿大声道,“若是丁掌柜好好掌管茶馆,定然会好起来的!”
“这么说,你还愿意让他来当掌柜?”赵慕鸢笑着问他。
“自然......不愿。”蒋六儿说完意识到不妥,又补了一句:“不过,一切都凭小姐安排。”
“如果是让你当掌柜呢?”
“我?”蒋六儿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有片刻的迷茫,随后便坚定的点点头,“若是小姐将铺子交给蒋六儿,蒋六儿定然不会让小姐失望!”
“你能做到什么地步?”
“一年之内,让茗香馆,名扬金陵!”
一年之内名扬金陵啊,似乎有些难呢,不过,人不能只看眼前这一叶之大,说不定就做到了呢?
“好,就以一年为约。今日起,我便将茗香馆交给你了。”赵慕鸢说完,起身站在他面前,抬手放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下,然后笑着转身离开了,抬脚跨过门槛之际,忽然又停了下来。
“潋枝,把东西留下来吧。”
“是,小姐。”潋枝笑着,从袖中取出一个信封递给蒋六儿。
出了茶馆,赵慕鸢抬起头看着天空笑了笑,她可是只想做个吃喝不愁,仆婢环绕的千金小姐,一直这么下去多好。
人活一世,虽各有命,却不能安于命啊。
“回府吧。对了叶嬷嬷,派个人守在茗香馆,一来随时看顾着程目的伤势,二来.....以免那个丁掌柜闹事,等他醒来让他自己滚回家吧。”
吩咐完这些,赵慕鸢觉得心情有些憋闷,便没急着坐马车回去,和潋枝两个人慢悠悠的在街市上转悠。
大周朝治下严谨,因此朝风还算开放,不拘束女子外出,也没什么男女七岁不同席这些规矩。
“绒花,便宜又漂亮的绒花,小姐要不要买一朵回去戴戴?”
赵慕鸢停下脚步,看着那妇人摊上五颜六色的绒花,她对这些不怎么感兴趣,长姐倒是喜欢,但长姐买来也不戴,只是攒着放在匣里好看。
“小姐是给大小姐买吗?”
“对啊,你看这朵怎么样?”
“大小姐喜欢湖蓝色,这朵应当更好看。”
“也是......那就买两个吧。”
两个人正随意聊着绒花,耳边忽然一阵嘈杂。
“马惊了,马惊了!快让让,快让让!”
那卖绒花的妇人闻言,也不卖绒花了,一把兜起摊布,往街边的铺子里面跑。
“小姐!”潋枝见状也忙把她护在身后往后退,四周所见路人皆慌忙退避,赵慕鸢拉着潋枝的衣服,生怕她被人冲散到外面,再出了什么意外。
正随人潮往后退着,忽然,她看着路中间那只摇摇晃晃的小猫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前面的潋枝便不小心踩了她一脚,忙转身有些急切的问她:“小姐,怎么了?再往后退一些吧......”
赵慕鸢没有看她,忽然松开了手冲出人群,潋枝被她这动作吓得脸色煞白,想要拉她回来,却最终是没有来得及,眼睁睁看着她跑到路中央蹲下,与此同时,那匹马的前蹄也已经落了下来。
“小姐!”她尖叫一声,拼命拨开人群想要过去,等到她终于站在最外面的时候,双腿发软瘫坐在了地上。
正午的太阳照着满地的鲜血,就像她小时候,她和街坊邻居一起去看斩头刑的时候,那一次的血腥就足够她记一辈子了。
赵慕鸢抱着那只猫时才发现,原来它的眼睛是看不见的,难怪啊。
她站起身,看着身后手执长剑的少年,又看了一眼血泊中马的尸体,浅笑着冲他微微弯腰颔首。
“谢谢你啊。”
“不客气。”
少年看了一眼她怀里的猫,赵慕鸢没有在意,侧头唤了一声潋枝。
“潋枝,我们走了。”
潋枝依旧是面色惨白,却还是强作镇定的站了起来,跟在她身后慢慢往回走,却没想到那黑衣少年缓缓收回剑,也跟在了她身侧。
“那只是猫。”
“我自然看得出来。”赵慕鸢笑笑,还是只牙没长好的小奶猫呢。
“你可以让你的丫鬟去救它。”少年有些不能理解,这些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不是应当最喜欢这样做了吗?喜欢的东西有人巴巴捧到眼前,遇到害怕的东西也要把别人推出去挡在面前。
“生命啊,猫如是,丫鬟如是。”
赵慕鸢浅笑着说道,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小猫嘴边,感受着猫咪嘬着她手指的动作。
也许她可以安全救出猫咪,也许救出猫咪她却死了,也许,她和猫咪今天都丧命于马蹄之下。
可是,谁知道呢?那结局。
她只是为现在感受着一条鲜活的生命而开心。
少年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
生命,在有的人眼中如草芥,在有的人眼中,却是世间最温柔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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