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可以。”
商复没想到方铮竟这般轻易便答应下来,且好不客气地收下了‘赐教’这个词,要知道,便是他的先生都不敢当着他的面这般高高在上的。
脸色扭曲了一瞬。
方铮接下来的话却让他脸色更加难看了。
“不过人有不同。”方铮伸手,点了点自己的脑袋,笑道:“这里也有差别,有些人,便是我倾囊相授,也于事无补的。”
说这话的时候,方铮是看向商复的。
“你这是何意?”被方铮正面怼,商复再也维持不住面上的假笑,他拍着桌子质问。
勾了勾嘴角,方铮朝苏正谦拱手,“过几日方某便上门拜访,今日就先走一步。”
不待苏正谦开口,方铮已经起身离开。
出了门,他还能听到商复的诋毁声,“此人心性狭隘,不值得一交。”
“商兄多虑了,我觉得这位方公子倒是性情中人,你不是一直说他学问好?这大概是文人的通性,说话不会拐弯,他应当无别的意思。”
商复冷笑,不做声。
这叫性情中人?
苏正谦是不是瞎?
方铮下楼的时候大堂内人比之前少了些,却仍旧是坐满了人,他们看着轻松谈笑,眼角余光一刻都没从楼梯口挪开,方铮出现时,这些人齐齐转头,待看清来人时,满脸失望。
在他们看来,方铮除了脸长的比他们好之外,无论脾性还是学识,皆不如他们。
要知道,乡试如此特殊时候,他们每日读书的时间都不够,这位竟然还带上妻子,且妻子长得还那般不俗,他哪里还有心思读书?
这些人自然以为方铮是个沉浸在美色中,忘了身份的人。
连个眼神都没给大堂内的人,方铮面不改色地出了大门,将议论仍在身后。
本想着带娘子出来散心,没想到还是遇到这般糟心的事,方铮加快脚步,朝金姨的铺子走去。
走到半路,正跟赶过来的郑家贤遇上。
“方兄,你没事吧?”怕方铮一人呆在酒楼吃亏,郑家贤送完冯轻后,又急忙往状元楼来,跑的太急了,郑家贤慢脑门的汗。
方铮和颜悦色,“无事。”
“没事就好,那些人都是傻子吗?那商公子可不是善茬,那些人竟然还这般吹捧,就不怕把他捧的找不到路?”要说这郑家贤也可算是天生的商人了,看人极准,虽看不出商复性子到底如何,不过他本能地不喜欢此人。
“捧的越高,才会摔的越惨。”方铮冷笑。
明白方铮的意思,郑家贤兴奋的直拍手,笑道:“可不是,还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了。”
方铮要去见冯轻,郑家贤就不好再跟着了。
两人分别之际,恰好碰到张吉恒几人走来。
这回连江飞都跟来了。
“方兄,郑兄,正巧,二位也要去状元楼?”张吉恒问。
自己租院子太贵,哪怕四人合租也付不起,他们索性一直都住在客栈,客栈人多,消息灵通,他们得知今日状元楼有诗会,特意结伴过来参加。
集思广益总比一个人琢磨好些,且参加诗会的都是来自各处,也有考了好些年的,他们知晓的定然多些。
“你们还是别去了,那些人可没啥真本事。”郑家贤撇嘴,一脸不屑。
“你们方才去过了?”张吉恒听出不对劲,他问。
郑家贤来了兴趣,拉着张吉恒几人就一副畅谈的架势。
“诸位慢聊,方某先行一步。”方铮不愿多呆,他想早些见到冯轻。
郑家贤也不觉得无聊了,他朝张吉恒几人笑:“咱们去喝茶,边喝边聊。”
既然已经出来了,他们也不急着回去。
郑家贤眉飞色舞地跟张吉恒几人讲述的时候,方铮已经到了铺子门口。
金姨的铺子里针线常年备着的,她每回过来都会跟金姨一起坐坐针线,今天冯轻太过担心方铮,总心不在焉,眼看着手指都被针戳了好几回,金姨看不下去了,她笑道:“轻轻,你不如去门口等着。”
冯轻有些脸红,毕竟是后世之人,脸皮比这里的女子厚实多了,她觉得金姨这个主意好,不顾金姨取笑,真的端个凳子坐在门边不远处,能看得到街上的角落里。
金姨笑的不行。
她活了这么大年纪,什么都看开了,越发喜欢冯轻这种直接的年轻人。
才坐下,冯轻就看到远处一个极为熟悉的身影,她甚至来不及跟金姨说一声,便跑了出去。
凳子跟地面摩擦出声响,金姨再抬头时,屋里哪里还有人?
金姨失笑,觉得这两个年轻人的感情可真好。
“相公。”冯轻出门的时候方铮就看到了,他加快脚步,迎了上去,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两个靠的极近,袖子贴着袖子,宽袖下,两人手紧紧握着。
“相公没事吧。”方铮面上并无阴霾,冯轻松口气。
“为夫很好。”
冯轻皱眉,“那商公子不是好人,相公以后离他远一些,考试的时候千万要小心,不怕小人,就怕伪君子。”
清丰县那祝宏就是个例子,这位商复背景比祝宏深厚的多,她担心方铮吃暗亏,好在还有没几天就要考试了,冯轻巴不得早些考,如此商复就没时间耍阴谋诡计,他再能耐,也不能左右这大业的乡试吧。
点了点冯轻的手心,方铮笑道:“娘子放心,他还伤不到为夫。”
“走,咱们去金姨那,金姨说今天下厨,给我们做个家乡菜,金姨这厨艺可是跟皇宫里的御厨学过的。”冯轻吃过一回,那味道过了这么多天都没忘记。
当年金姨在宫里也认识不少人,其中便有御膳房的,金姨性子清冷,不喜欢的一点都不喜欢,喜欢的又极喜爱的,喜爱她的人自然愿意教她不同技能。
得知冯轻也擅长下厨,金姨有空也指点了冯轻,不过冯轻再擅厨艺,毕竟没经长久练习,跟金姨的手艺还是有差距的。
方蒋氏做饭就好吃,不过金姨跟方蒋氏又不一样,在宫里十多年,又开了铺子,金姨不缺银子,对吃的讲究,又有时间钻研,冯轻吃过一回就难忘。
若是可能,她甚至都想介绍金姨跟方蒋氏认识,两人虽然性子不同,却都是性情中人,肯定会处的好。
提到好吃的,冯轻眼睛亮晶晶的,方铮自是不会拒绝。
两个回到金姨的铺子时,铺子里来了几位客人,看她们的穿着跟神态,这几位来者不善。
面对这几位高高在上的夫人小姐,金姨仍旧是不卑不亢。
“什么?不接?你是怕我们没有银子付吗?”一个浅粉襦裙的小姐凝眉,沉声质问,原本清秀的脸庞因不悦显得有些狰狞。
金姨却不恼不急,“帕子跟香囊都卖完了,那位绣娘最近没有空闲,不打算绣了。”
这话不是信口胡说,冯轻这段日子一直跟金姨切磋技艺,虽然也绣了帕子,不过她一直不满意,便不打算卖。
别的不说,在绣技上,冯轻是个追求完美的人,哪怕有一丝瑕疵,她也不愿拿出去卖。
再说了,她哪怕对绣技有天赋,可那也是要经过不停地练习才能精通的。
金姨很赞同冯轻的做法,能够不沉溺在名利里,方能有大成就。
“那你将那位绣娘的住处告知我们,我们亲自上门。”那位小姐不依不饶,显然是不买到那好看的帕子不罢休的。
这段时日,荆州流行一种帕子,那绣技极为特别,竟是双面都绣了不同的花草树木,且绣技了得,那花草树木简直让人爱不释手,都舍不得用。
不过这几位都是荆州大门大户的,有两家还养着绣娘,她们用惯了上等锈帕跟香囊,自然看出这些双面绣的帕子是有精致也有拙劣的。
派人查了许久,才得知那些最精致的帕子是从这个铺子卖出去的,前些日子她们让丫鬟过来买,却被告知帕子已经没了,她们愿意加银子,金姨却仍旧是拒绝。
这几位夫人跟小姐今日才结伴过来。
“她既在我们铺子卖,又叮嘱过我不要将她的住处告知旁人,我自然不会言而无信,诸位还是离开吧。”金姨并无退让。
这几位夫人跟小姐去哪一家都被掌柜的捧着,哪里有被赶的经历?
几人面上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尤其是开口的那位小姐,她指着自己,“你赶我走?你知道我是谁吗?”
金姨看了她一眼,“我不管你是谁,这铺子是我的,我自然可以卖与不卖。”
“你——”那小姐横眉竖目,显然气的不轻。
旁边一位中年妇人讨好地小声劝:“要不我们再去别家看看?我听闻织绣阁来了一批京都的绣品,不光有帕子跟香囊,还有京都小姐们最喜欢的襦裙式样,听闻许多小姐都喜欢织绣阁里的绣品。”
粉衣小姐冷瞥了她一眼,“母亲,你是觉得我从未穿过京都的衣裳?织绣阁虽常卖京都传过来的衣裳,不过待到了荆州,那都是过时的,你让本小姐穿京都过时的衣裳?”
身为大家小姐,能比的除了家世长相,不就剩才华与穿着了?
她虽身不在京都,可却不比京都的任何一位小姐差。
被称作母亲,这位夫人面对粉衣小姐是没有作为母亲的慈爱跟亲昵,只有卑微跟胆怯,粉衣小家话落,夫人非但不觉得气怒,反倒更小心翼翼了,她干笑一声,“不是这样的,只是听闻此次织绣阁里来的是与京都小姐一样的式样,没过时。”
那小姐却不是听劝的,她冷哼一声,定定看着金姨,声音冷了几度,“本小姐就要这家的帕子。”
这粉衣小姐每年会去京都住几个月,对京都各种铺子可以称得上是了如指掌,在她看来,这家铺子的帕子京都铺子里都是及不上的,今年若是她在京都就用这帕子,那些看不上她的肯定会眼红。
想到这一幕,粉衣小姐越发的急切。
她深吸一口气,压住涌上心口的怒火,尽量用平和的语调说:“你若是觉得银子不够,我可以给两倍,三倍,甚至五倍也成,我只要那双面绣品的帕子,便是让我多等几日也是可以的。”
她就不信这世上还有不爱银子的人,尤其这些靠着卖劳力的穷苦妇人。
出乎预料的,金姨仍旧是摇头,“小姐说笑了,那位绣娘没有再动手,我也无能为力,若是小姐愿意,可以看看旁的。”
那小姐轻蔑地扫了一圈铺子里的其他绣品,“这里的配不上本小姐。”
这话说得就违背本心了,金姨在皇宫做十多年绣娘,绣技了得,只是她会的都是京都流行了许多年的,除了技艺高超,创新上欠缺了点,这位小姐要得是与众不同,万众瞩目。
“那我便无能为力了,小姐还请去别家看看,别家也有卖的。”金姨的耐性也用尽了。
冯轻的双面绣被人买了去,自然就会有人模仿,可模仿毕竟不如冯轻的精湛,这粉衣小姐又怎会用那些?
粉衣小姐脸色黑沉,她朝身侧的丫鬟扫了一眼,那丫鬟会意,上前,掏出一个荷包,递给金姨,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鬟,丫鬟仰着下巴,面上神情亦是高高在上,“这里有三十两银子,足够买你好多帕子的,收了银子,十日之内,我家小姐是要看到帕子的。”
这世间从来不缺乏蠢人,金姨看也不看帕子,转而走向冯轻跟方铮。
在离两人近些的时候,她朝冯轻眨了眨眼睛,笑问:“这位夫人想买什么?我这里女子用的小绣品都有的,我给夫人拿来看看?”
那热情的态度与方才截然不同,粉衣小姐气的脸都紫了,她恶狠狠瞪着金姨,而后看向冯轻,视线先落在冯轻浅色朴素的裙子上,讥嘲一笑,待视线移到冯轻脸上时,面上嘲讽的表情瞬间僵硬。
何为天生丽质?
就是不用打扮仍旧让人眼前一亮,心跳加快的。
冯轻就是这般。
想到自己满头珠翠,面上用的还是京都最好的胭脂水粉,衣裳更是整个大业最流行的款式,即便如此打扮,到了面前这小妇人面前,却像是个跳梁小丑。
嫉妒使人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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