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后悔,方大郎跟周小花是首当其冲的。
方大郎还是听了村长说,才晓得自己三弟有了大出息。
可已经跟他没啥关系了。
方大郎唉声叹气的好几天,还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方老头了。
不知是自己想开了,还是周大郎照顾的周到,方老头竟也能断续说出几个字了,得知儿子中举了,以后还能当官,方老头脸上有些狰狞,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哭。
“爹,别再生三弟的气了,咱家如今成这样,其实不是三弟跟三弟妹的错,他两是最小的,却一直被针对,是我这个做大哥的不对。”顿了顿,方大郎接着说:“爹也有错,爹再疼大姑,可我们都是爹的亲儿子,爹不该因着潘家要求娘跟三郎做这做那。”
这些话方大郎也是琢磨了许久的。
自打村里只留下他一人时,方大郎每每午夜梦回都要叹气,他是真后悔了,当时真的是猪油蒙了心,这些道歉的话他也没脸跟方铮说,更不能跟周小花说,便只能抽着空来找方老头絮叨,反正方老头也不能开口说出顺畅的话,又不能动,方大郎不担心方老头出去说。
跟方大郎幡然悔悟不同,周小花更多的则是后悔跟冯轻闹翻,远远看着秦淑芬走来,望着跟以往变化极大的人,周小花心里火烧火燎般的难受,若是她没有跟冯轻闹翻,是不是现下她也会如秦淑芬一样,穿好看的衣裳,手上还带着镯子,人也白了许多,整个人都不像是乡村妇人。
还有她怀中的文砚,明明同样是方家的子孙,文砚看着却像是县城里的干净孩子,而她的两个瘦巴巴的,衣裳还打着补丁。
周小花收回视线,压下心底的各种滋味。
她推了推文浩,“去找你奶。”
文浩已经去了白塔镇的学塾,好几个月都不回来一趟,这回是周小花求了方大郎好几天,还拿方蒋氏跟方铮说事,方大郎这才松口,文浩昨天被带了回来。
恰巧今天方蒋氏一行人也跟着回村。
周小花没想到这么巧,她本来只是拿方蒋氏做借口,她想见见儿子罢了,儿子去学塾她自然是想得慌,她害怕文浩离她远了,不再听她这个做娘的话了。
她得让文浩知晓,纵使是方铮将他送去学塾,可她还是文浩亲娘,跟亲娘比,隔了一房的小叔算什么?
不过周小花倒是不介意文浩跟方蒋氏亲近,文浩是方家头一个孙子,又一向懂事,方蒋氏最是喜欢文浩,跟方蒋氏亲近,她肯定不会亏待文浩的。
周小花心里算计的清清楚楚的,这人一旦开始算计,感情自然就掺杂了利益。
哪怕对儿子也是这般。
方蒋氏是真的想两个孙儿了,眼看着文浩走近,周小花眼眶泛酸,她一把将孩子抱住,不停地说:“瘦了,瘦了,奶的乖孙受苦了。”
上了学塾,文浩懂事了许多,感情都比往常更内敛了。
“奶。”文浩打招呼,而后飞快地看了方铮一眼,张了张嘴,却没出声。
方铮定定看着他。
半晌,文浩这才小声招呼,“小叔。”
方铮神色仍旧冷淡,并未回应。
文浩身子缩瑟一下,而后往方蒋氏怀中缩着。
先前发生的事到底还是在这孩子心上留下了阴影。
“学塾的先生便是教你这般无视长辈,大逆不道的吗?”方铮冷冷开口。
文浩小身板有些僵硬,而后退出方蒋氏的怀里,讷讷地说:“文浩见过阿奶,小叔小婶,二叔二婶。”
“哎,乖孙,奶的乖孙。”方蒋氏又将文浩搂在怀里。
冯轻靠在方铮身侧,她拍了拍方铮的胳膊,朝他摇摇头。
“在学塾,先生除了教你学问,也会教你做人的道理,不过那些多是空话,你如今也到了懂事的年纪,凡是莫要偏听偏信,用自己的心去看待人跟事,若是有不明白的,你可问我,也可留在心里,自己琢磨,哪怕此时不懂,待你长大,经历多了,便会明白。”也不管文浩听不听得明白,方铮只淡声提醒。
“文浩明白。”文浩像模像样地答道。
冯轻叹口气。
在这个时代,男子多被赋予了重责,小小年纪就被严苛教导,那种寓教于乐是后世才有的,方铮生在这个时代,他自小无需旁人施压,自己便对自己足够严苛,自然觉得这个法子并无不妥。
“文浩,过来,小婶这里有好吃的。”罢了,文浩到底跟她不算多亲,她不好插嘴,冯轻打破了僵持的气氛,朝文浩招手,笑道。
文浩小心地看了方铮,看他点头,这才走向冯轻。
“小婶。”
“乖。”
冯轻又跟文浩介绍了金姨,让他喊奶,而后给他拿了一包栗子糕,还有一包水晶糖果子,“去跟文雅一起吃。”
“谢谢小婶。”到底还是个孩子,看着这么多好吃的,他眼睛亮了亮,道谢声都比方才响亮了些。
这时,秦淑芬怀里的胖墩扭着屁股要下来,小手朝文浩直挥。
“那是哥哥。”冯轻趁机跟文砚说。
文砚最听冯轻的话,他先咯咯笑了两声,而后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文浩,喊了一句:“咯咯——”
待双脚触地,文砚颠颠地朝文浩走去。
文砚跟他娘的性子有几分像,都是自来熟的,哪好几个月不见,他早不记得有这么个哥哥,却不妨碍他对文浩的喜欢。
总算到了文浩跟前,文砚小胖胳膊直接就抱住了文浩的大腿,仰着头,流着哈喇子,“咯咯——”
文浩总算是笑了,他费力地想要抱起文砚,无奈小胖墩实在是不轻,文浩脸都憋红了,也没将胖墩抱起来。
惹的旁边几个大人直笑。
这一笑,气氛就轻松许多。
“文浩带着弟弟去玩。”方蒋氏催道。
都是她的孙儿,方蒋氏自然希望这几个孩子之间别有隔阂。
文浩也喜欢这个眼睛都快笑没了的胖墩,他牵着胖墩去找妹妹了。
有文浩打头,气氛不如方才那般僵硬,方大郎也松口气,他朝方蒋氏唤道:“娘。”
而后又干干地跟方铮及方二郎打招呼,“二弟三弟。”
别看他在方老头面前想得开,说的也好,可真到了方铮跟前,他还是紧张,又成了缩头缩脑的样。
方铮点头,算是回应。
“大哥最近如何?方二郎自然是不会让气氛尴尬,他笑呵呵地问。
有话题,方大郎不如方才紧张,他搓着手,结结巴巴地说了最近的状况。
几个男人这边说话,方蒋氏就领着金姨跟冯轻往院子走。
周小花一直在门口踌躇着,不知该不该上前。
按她以前的性子,肯定是要装病,躲避这回见面,可此时不同往日,若是她再作妖,方家就彻底没了她的位置。
“娘,你,你回来了?”等方蒋氏跟她擦肩而过时,周小花这才红着脸,小声地打招呼。
一看到周小花,方蒋氏压在心底好几个月的气又上来了,她一个做婆母的难道还得跟儿媳赔不是?
等周小花终于开了口,方蒋氏就没忍住,“你还认识我这个做娘的?”
方蒋氏一直便是嘴硬心软,这话若是说给秦淑芬听,秦淑芬肯定是左耳听右耳出,还会死皮赖脸地朝方蒋氏撒娇,可同样的话落在周小花耳中,便是嫌弃,是当着众人的面不给她脸。
周小花低着头,不再言语。
看她这般模样,方蒋氏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她本想着这番回来,周小花能有长进。
看来她是太过异想天开了。
冷哼一声,方蒋氏领着金姨她们进门了。
直接将周小花晾在门口。
再回到方家,冯轻望着已经大变样的院子,觉得这地方无比陌生,没有人气的院子已经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了,除了她跟方铮门上挂着的那把锁。
家里不养猪了,猪圈也拆了,鸡圈还留着,周小花养了二十多只鸡,除了鸡外,还有三只鸭子,及两只兔子。
不光是冯轻,方蒋氏看着陌生的院子,心里都不是滋味,她原本是满心的喜悦,这里是她的根,可院子已然大变,她往常用顺手的镰刀扁担也早都不在原来的地方,堂屋也都是摆放了她不熟悉的凳子椅子。
暗暗叹口气,方蒋氏心里不是滋味。
变了,到底还是变了。
不等方蒋氏再惆怅,门外传来笑声。
是龚婶她们。
方蒋氏重新扬起笑脸,还好,这些几十年的老姐妹还没在,哪怕三个多月没见,仍旧没有丝毫生疏尴尬。
许久没见着龚婶了,冯轻也想她。
上前,抱着龚婶的胳膊,冯轻打过招呼,又问起了美丽。
“我咋觉得三郎媳妇又好看了?”龚婶瞅着冯轻打量,“是不是又长高了?”
不光是高了,身段也比原来玲珑有致了。
冯轻笑眯眯地点头。
按说女孩子是能长到十八九二十岁的,她今年长了两公分了。
“三郎可是有福了。”龚婶打趣道。
冯轻脸有些红,她跺着脚,“婶子莫要笑我。”
“成,不笑你,要不然三郎可得心疼。”龚婶喜欢冯轻对她自然的亲昵。
而后几人又是一阵寒暄,同时金姨也跟她们一一认识,大家都是性子明爽的,不说一见如故,但是都是有好感的,聊得多了,感情升的也快。
看着空荡荡的灶房,还有一旁插不上嘴的周小花,龚婶干脆提议,“你们回来的匆忙,我瞧着家里都没啥菜,要不上我家吃去?”
想了想,方蒋氏摇头,不管大郎两口子如何不孝,她却不能让两人难做。
“就不去了,我带了菜回来,你们晌午都在这吃。”方蒋氏说。
人多,方蒋氏一个人也忙不过来,真忙起来的时候,秦淑芬也只能帮着洗洗菜,烧烧火了,其他是帮不上的,方蒋氏又舍不得冯轻插手灶房的事。
龚婶干脆留下来。
不过她先回家去了一趟,再来,也带了不少肉跟菜,“这都是美丽上两天带回来的,放家里也吃不完。”
龚强早便去了京都,美丽又嫁了人,家里就剩下龚叔龚婶,没个孩子,老两口吃饭都不香,便是有肉,有时候都不愿动手炒。
几人刚要做饭时,涂青也过来了。
涂青跟方敬自然也是听说了方铮高中的事,他们是真心为方铮高兴。
而在方铮去荆州的几个月里,方敬跟涂青两人不放心方蒋氏,也去了县城三回,每次去了,都帮着把县城的院子拾掇的干干净净,还给做了两顿饭。
对这两个孩子,方蒋氏越发心疼。
这些方蒋氏也都跟方铮说了,方铮沉吟片刻,让方蒋氏放心,他心里有计较。
方蒋氏几人都是做家事的好手,短短一个时辰不到,已经做好了一桌子饭菜,今日天气好,方铮跟方二郎干脆将饭桌给端到院子里。
又在旁边放了一张小桌子,专门给几个孩子坐着吃饭。
方蒋氏几人做的都是自己的拿手好菜,闻着就让人垂涎欲滴,冯轻吸吸鼻子,跟方铮坐在一处。
方敬提了一坛子酒过来。
他刚要给方铮满一杯,方铮却起身,接过他手里的酒坛子,先给龚叔满上一杯,再给方敬,而后是方大郎跟方二郎,最后才是自己倒酒。
哪怕已经是举人老爷了,方铮仍旧如以往一般,对长辈以礼相待。
“我方家能有今日,除了我娘子,便要多谢诸位叔跟哥,今日借此机会,我敬诸位一杯。”方铮一饮而尽。
一杯喝完,方铮脸有些红,趁着清隽的面庞越发的俊美。
冯轻给方铮盛了碗汤,小声说:“相公,别喝那般急,快喝些汤。”
桌下,方铮拍了拍冯轻的手,笑道,“为夫没事。”
虽这般说,方铮还是将汤喝了。
而后一边与龚叔几人说话,一边给冯轻夹了一筷子鱼肉,仔细一根根挑了鱼刺,这才放在冯轻碗里,催促,“娘子趁热吃。”
对面龚婶几人看着直笑。
冯轻耳朵又开始发热,她小心看了方铮一眼,觉得自家相公怕是一杯就醉了。
以往吃饭的时候方铮也照顾她,不过却没有跟现在这般,当真众人的面如此亲昵。
“相公,我自己来。”生怕方铮再做出些惹人发笑的事,冯轻小声劝。
另一边,方敬看着方铮如此豪迈,一脸的惊叹,“三郎好酒量,这可是烈酒,一般人可是半杯就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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