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梓还是有些托了大。
本以为这一场雨会就此停下，不曾想她与高子煜和高子文分别之后，才走了不过几条街，便是一阵冷风夹着雨丝飞落了下来。
慕梓无奈之下，只好闪身躲进一家店铺的檐下。
看着这不知又要下多久的雨，慕梓心中一阵懊恼，早知道就不用雨伞去接那女子的刀了，如今伞没了，不知要被困在这里多久。
而且，很快便要到亥时宵禁的时刻了，真是祸不单行！
正当慕梓惆怅之际，耳旁却有人开口叫了一声：“慕姑娘！”
慕梓一愣，转头往来声方向望去，只见一身蓝衣的雪含烟从墙角处拿着伞转了出来。
店铺屋檐下挂在一角的灯光刚好满满洒落在他的身上，身后是被灯光映红的雨丝，此刻他人这么往那里一站，倒让慕梓微微出了神。
长身玉立，芝兰玉树，不过如此。
“雪公子，”慕梓看着雪含烟，有些局促地开了口，“你，怎么会在这里？”
雪含烟闻言浅浅一笑：“我是特地，在这里等你的。”说罢他停了停，转身看着檐外夜雨，又道：“自这雨方才停了的那段时间之前，我一直，都跟在你身后。”
什么？慕梓一惊，自己居然被人跟踪了那么久，而她都没有发现！
自雨停的那段时间便一直跟着她，那岂不是，今晚她所做的所有事，都被雪含烟看到了！
“雪公子是如何知道，我今夜不在飞羽山庄中，而是在这？”慕梓走向雪含烟，与他并肩而立。
雪含烟闻言一笑，并没有急于回答，反而是将伞撑开，然后道：“晋国的秋不凉则已，若凉了，则寒气逼人，幸得我傍晚去了一趟宜兰轩，才知你出来了，前来寻你，要不然，你今夜岂不是要被困在这！这些事，我们边走边说。”
慕梓听了雪含烟这番话，又看了一眼他执伞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而他这个人，清雅绝尘。连他手中那把伞面绘有墨梅的伞，也正恰恰与他气质相符。
慕梓突然心神不定，心中暗念了几个字：雪含烟。
对了，雪含烟，就是雪含烟！这个人，无论相貌或气质，都从骨子里透出了一个字：雅。
他虽常常面带笑容，却除了熟悉之人，无人能近他身。他不似楚玉那般温润恭谦，亦不似夏千影那般妖逸俊美，更不像叶玄那般自带皇威。
他与楚玉比，多了一丝隐于眼底的冷意与狠戾，与夏千影比则又多了几分闲雅，与叶玄比虽少了一些天生的王者之气，却自有一番令人敬畏的威仪。
他是，做事思虑周全，沉稳无比，心思缜密到，谈笑间便已运筹帷幄的人。
雪含烟，如他的名字一般，雪清冷，含婉约，烟灵雅。
慕梓扬唇微微一笑，走入了雪含烟所撑的伞下。此时的雨已经没有被风夹带着洒下来了，只有无尽的雨丝从空中直直落下。两人并肩步入了长街之中。
两人就这样默默地行着，脚步不疾不徐。
慕梓想说话，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她刚才，好像把雪含烟推出去挡箭了来着，而且还未曾征求人家的同意。
更令人难堪的是，人家还就在旁边看的一清二楚。亏得她还厚着脸皮跟高子煜和高子文胡扯，简直太丢面子了。
倒是雪含烟，低头看着慕梓，慕梓今日一袭广袖白衣，墨发只用一条白发带束起一半，额前散下的几缕发丝半遮住了她的侧脸。偏生她又微微偏着头，似乎是在隐藏着脸上的神色。
雪含烟看到这，嘴角微扬，他收回目光开口说道：“慕姑娘可是在烦，方才答应了魏国二位皇子的事？”
被问及的慕梓眉一跳，转过头去问：“我此番将你推出去，你不怪我？”
“不会！”雪含烟一笑。
“为什么？”慕梓不解。
“呵，原因其实很简单啊，我既已答应，在天下之事方面全力助你，我便会尽我之力履行诺言。你不想让别人发现你就是玲珑天女，那我帮你挡掉他们，也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我答应你的事，还未做完，我可是至今，还未找到对你下毒之人，以及你所说的，千羽楼的奸细。”慕梓转过头，一字一句道。
雪含烟闻言忽然轻笑一声：“慕姑娘如此聪慧，是当真看不出来，我让你为我做的事，不过是我，想找个借口，试一试你的能力而已吗？”
她怎会不知！慕梓心下一叹。她之所以答应这个请求，不过是这件事，不仅牵涉千羽楼，也牵涉整个天下罢了。
“那，雪公子如今，为何又肯告诉我实情，不再继续试探我了？”慕梓眼中现出了一丝狡黠的神色。
“因为，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雪含烟笑了笑说。
“哦，此话怎讲？”
“这……之前我之所以试探你，是因为我怀疑你是否有资格成为玲珑天女，可在归幽谷那晚过后，我便彻底改变了自己对你的看法。”雪含烟答道。
“归幽谷？”慕梓蹙眉，有些不解。
“不错，慕姑娘你可知道，在你出现之前，还从没有人能比我先一步猜到后面会发生什么，也没有人能用任何诡计将我置于不利之地，更没有人能操控我要我干什么，可你不一样！”
“自那夜我知道你要辅佐之人是叶玄后，我才明白，我早已被你拉入你编织的巨网，包括楚玉也是。你不仅要我，也要楚玉为你效力，为叶玄效力。”
“你一步步，化危机为转机，将计就计算好每一步，我们这一个多月来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你已经铺好的路。”
好聪明！慕梓听罢不由得心漏了几拍，可脸上却仍是面不改色。
“原来，这就是在归幽谷那晚，你跟我说，我虽为玲珑天女，可却别忘了自己才只有十八岁的原因。”
慕梓脸上的表情有些冷。
“千羽公子雪含烟，十七岁接管千羽楼，打理千羽楼六年，六年来千羽楼空前繁盛，江湖传言你聪明绝顶，心思缜密，可在方才之前，我还一直怀疑这传言是否属实，现在看来，你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我想，如果你是我的敌人，我肯定会不择手段，先把你杀了。”
雪含烟闻言脚步一顿，眉头轻蹙：“原来直至方才之前，慕姑娘竟是如此不相信我吗？”可他却是在答应帮她的那时起，就相信她了呢！
不知为什么，慕梓竟从雪含烟的话中听到了些许无奈和失落。
“不是不信，而是，雪公子你实在太过厉害，我所做之事的用意你都猜得一清二楚，让我感到有些，害怕！”慕梓说到这，微微低下了头。
是的，她害怕雪含烟，害怕到不敢相信她，其实在这天下中，她谁都不能信，只能信自己，然后让别人信她。
在别人看来，她很强大，身为玲珑天女，有纵横天下之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谁又能料到，她这个立于群山之巅的人，却并没有任何人能帮助她。
她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地方，因为她强大，所以只有别人靠她，却没有她能依靠之人。若是遇到比她还强的人，而且对方是敌人，那她便会被踢下群山之巅，而后粉身碎骨。
而雪含烟，他这样一个聪明的人，如果是她的敌人……她不敢想象。所以，她是真的害怕雪含烟。她还害怕那种，无人能依靠的孤独感。
“慕姑娘，”雪含烟忽然轻声叫住了她，“你可还记得，在归幽谷时，我承诺过你的一句话。”
“你，承诺过我的一句话？”慕梓抬头，看向雪含烟。
“看来慕姑娘是忘了，”雪含烟无奈一笑，“我曾经说过，慕姑娘的顾虑，永远都不会出现。”雪含烟开口，字字清晰无比。
慕梓脚步一顿，心中一颤，转头看向雪含烟，正好对上他皎若明月，温柔似水的双眼，那双眼中，充满了真诚之意。
“我自那时对你承诺了这句话起，便再也没有，要试探你的心思了，可我没想到，你竟至方才，都还未完全信我！”雪含烟说完又是失落一笑。
“雪公子，我……对不起。”
慕梓说罢，微微闭上了眼睛。想她堂堂一个玲珑天女，平时口才好得不得了，可如今面对雪含烟这句话，她却不知如何回答。
“那，慕姑娘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把身份可疑的袭月留在身边，以及，你方才在废宅，探听到了一些什么消息吗？”
袭月！
慕梓抬眸望向雪含烟，他只去了一次她的宜兰轩吧，居然一眼就看出来了，袭月有问题！
“慕姑娘可是还信不过我？难道我雪含烟，就真的如此不值得信任吗？”
“不是，”慕梓摇了摇头，“只是，雪公子既然已经看出袭月有问题，那也应该猜出七八分，我方才在那废宅中，都听到了些什么了！”
雪含烟是个聪明人，聪明人跟聪明人说话，永远不需点得太明，慕梓这般一说，雪含烟心中果是猜出了七八分！
“据我方才观察，那些人，应是夜寒宫的人！”雪含烟也向慕梓透露了一个信息。
“夜寒宫？”慕梓停下了脚步。“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今晨所猜测的，错不了了，真的是东胜国皇室在做幕后推手？”
雪含烟点了点头。
“那这夜寒宫，可真是一个深不可测的地方啊！”慕梓叹了一句。
“慕姑娘此话怎讲？”雪含烟疑惑。
“我方才在探听他们说话时，还听到一个消息！飞羽山庄之中，有“钉子”存在，而且是很早就钉下了，如今，他们要启用了。”
雪含烟听罢眉头一皱，神色一变。
慕梓看着雪含烟，郑重道：“虽不知飞羽山庄现如今被操控的到底是谁，但雪公子你，还是早做清查得好！”
“我知道！”雪含烟声色一冷，眸子也染上了一层霜，寒意深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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