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陛下。”
少年躬着腰身,回地恭谨。
“草民……草民因着陛下是陛下,所以惶恐。”
言罢,少年的身子又躬地深了些。
临了,似乎还颤了颤袖袍。
昭明帝闻得此言,似寻着了何趣事一般,瞧着下面那个头都快垂得看不清眼睛鼻子的少年。
眯长了眸子,又乍然淡笑开来,摩挲着指间的玉扳指,眸色淡淡道:“帝王者,可断杀伐。”
“对否?”
仿若闲谈清论般。
但于下首处,仍躬身而立的苏清宴,却明显觉出了,昭明帝在方才那一瞬,是丝毫不曾敛去帝王之威的。
但不过片刻,又将其收了回去。
话至尾处,又像个与小辈闲谈的慈蔼长辈来。
“回陛下,乐生惧死乃人之常情,乃俗人之常情。”
话音虽出,但昭明帝仍是未曾瞧清一丝少年人的模样。
“草民若言不惧,唯恐欺君。”苏清宴继续道。
“但,此乃其一,此只其一。”
言罢,苏清宴又拜手一揖。
但却忽的止于此处了。
似是在等着昭明帝的回应。
而上首坐于御座的昭明帝听得此言,也乐于给个梯子。
便开口道:“听你这娃娃的意思,似是还有其二,其三?”
似是得了示意一般,苏清宴这才侃侃开口:“陛下之治,百官可鉴,万民可感。”
“礼贤下士,治政宽和,揽贤招能,此乃君之仁。”
“驱西越,降南瀛,睦邻安边,宽刑减赋,施仁布恩,此乃君之功。”
“陛下有为,遂得臣民之敬。臣民钦敬,遂得惶恐之感。”
“此惶恐由敬而来,非自惧而来。”
声铿字锵,句句入耳。盘于殿内,久久未绝。
言罢,苏清宴又猛地撩袍伏地,行拜参跪于龙案之前。
金砖黑亮,清晰可见人影。
座上的昭明帝见状则是一顿,饶有兴味地笑了笑。
正欲言间,便见萧忱与顾庭季二人已按着他的吩咐,自御书殿领物而回。
晨光袅袅,拥殿而入。
一派舒和。
但还不待他二人行礼作回。
便见昭明帝先随手朝萧忱一招,又虚指了指下首跪地服帖的少年。
朗笑道:“既明,你且来看看。这娃娃可是你教出的?”
“陛下。”顾庭季举步行来,面色无波地先行了一礼,出声道。
而后,萧忱也行礼拜道。
昭明帝颔首微应,随即又对着顾庭季淡笑道:“行之,你也来瞧瞧这后生。”
微风自殿侧灌入,御案之上,青樾纸被轻掀了一角。
而苏清宴伏地妥帖,静候着殿中三人的话音。
萧忱听罢,先是笑了一笑,才又行礼道:“陛下,微臣自小习武,只算得粗通文墨,又怎教的出这番话?”
“此子颇喜览书,这番话,若不是自己悟出来的。那大概便是顾大人任教习时所教。”
萧忱似抛话般开口道。
昭明帝听得此言,出声问道:“哦?顾卿何时又成了教书先生?”
顾庭季闻言,眉目舒朗,施然行礼道:“回陛下,臣前些日子受好友之邀,暂领了他的职。”
只字未提停职赋闲之事。
“不过,微臣方才虽只听得半句话,但以臣之薄见,这该是这晚生的肺腑之言。”
此句言罢,顾庭季又拜手一揖,淡笑着开口:“何况,其言未虚。”
昭明帝闻言抚掌启笑,又指着顾庭季对一旁的萧忱道:“既明,满朝文武怕也只有这小子,才能将这奉承话说得这般自然了。”
“唯。”萧忱笑着拜回道。
“臣话实,不妄言。”
顾庭季笑回道。
而听着这三人你来我往的苏清宴则是眼观鼻,鼻观心,只垂首盯着脚下的那块地砖。
黑得发亮,直要透到人心里去一般。
此前她一直在想,究竟该如何作应。
但无论是一味地憨澈还是聪慧,都会显得太过不真。
且,皆有太多漏处可寻。
所以,不如做个世俗之人给这位大盛帝王看。
何为世俗之人?
眼底微浊。
一个有小聪明,又有野心的少年人。
一个没有澄澈信仰的读书人。
这样的人,才会是那个为君者最放心的人。
而此时,昭明帝才平复了神色,对着伏跪于御案之下的苏清宴,淡笑道:“你这后生的福气倒是修得不错,既得良舅又得益师。”
“起身回话吧。”
苏清宴闻言似是一僵,又伏地道了声“是”,才起身敛首地立在一旁。
与方才那副侃侃而谈的模样,颇为不同。
昭明帝见得此状,眸底微顿,随即便极快地恢复了先前的笑意。
“少年人哪。”
昭明帝开口道,语调平淡又带着几分探究。
“你可知,朕今日为何要让你舅舅领着你一道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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