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安此名乃是大盛朝的太祖覆西靖后所改,据说寓意大盛永安。
永安?
林望奚思及此,不禁弯唇淡笑了一瞬,笑意极浅,转瞬便逝。
或许世上统治者大都如此,总是口不对心,总是羞于承认自己的野心。
大盛永安。可哪里要的是什么大盛永安?不过就是唯盼乔氏王朝永存罢了。
但世上哪有什么是永世长存,永世不变的?
尤其求的还是王朝永存。何其可笑,又何其无力……
从古至今,多少王朝历经着更迭、沉浮。
只有站在历史的轴轮面前,世人才会发现,所谓王朝,所谓皇室其实是多么地势弱。
有时候想想,王朝皇室的传承,或许尚不如百姓之家来得长久。
当然了,其泼天的富贵还是实打实的,也难怪……
而百姓之家之所以更为长久,便是因为,无知、愚昧、笨拙也好,贫寒、困苦、挣扎也好,他们的日子总是能长久地过下去的。
他们始终于自己的那方天地里热烈而坚韧地生长。粗茶饭便粗茶饭,布衣衫便布衣衫。
何况这还是一群真正生于并长于封建社会的百姓。是至绝境,也难生出什么别的心思的布衣白丁。
更是始终对君,对国抱有期待的纯朴民众。
如此的……憨澈,温纯。
是他们真正在用自己的血与汗,育着,养着这个他们所感激涕零的国。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
……
不过,也不可否认的是,即便是在多出良善之辈的百姓中,也并非就无恶人,无小人,无奸人了。
但黑白参杂,清浊互交,这才是真正鲜活的人世。
沈言清也好,林望奚也好,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伴着外公的背书声长大,誓要政坛无垢,天下清明,万邦来朝的中二小姑娘了。
她曾经要管的,只有沈家的事。
她现在要管的,只有……林家的事。
……
盛安城的整个格局也多是依着前朝来的,分宫城、皇城、商业区和居住区四个部分。
但等真正踏着这盛安城的土地了,林望奚才知什么叫五朝古都——古朴、厚实,却又因一代又一代王朝的更迭,于陈旧中不断焕发出新的生气。
倒不似林望奚先前以为的那般,满是收不住的富贵繁华之气。
反倒令人觉得平和、安宁。
每个人都在有条不紊地过着属于自己的日子,满是让人安心舒和的烟火气。
……
但好感归好感,正事还是要做的。
好在林望奚一早就向叶笙打听好了,所以此刻也正极为顺畅地奔着泰安街而去。
这泰安街乃是整个京都最为繁华的地界儿,不过却不止是因为这周边的商铺繁多,人流众多,更是因为那个在整个大盛甚至是整个宁泽大地上都排的上名号的启贤楼——那个令天下文人都向往的评贤论道之地。
据说这启贤楼乃是太祖为启乾学宫所设。
不过,这启贤楼虽说是太祖所设,但却绝不是皇家的私有之地,反而在绝对意义上归属于启乾学宫。
而且,甚至可以说这是启乾学宫的招生地之一。
因为若想进入启乾学宫一般只有两种途径:一是静候三年一开的选考,二嘛则是来这启贤楼品茶论道,舌战群儒,说不定……就入了哪位先生的眼。
虽说这后者有点投机取巧的意味,但偏偏就有些启乾学宫的先生喜收这类诡才,偏才,奇才。
不过,即便不是奔着启乾学宫的招生而来,偶尔来这启贤楼转转也会受益不浅。
毕竟可以汲众人之思,补己之不足,这也算得益事一桩不是?
“公子,咱们可是……要进去?”叶笙低声问道。
“自然,来都来了,怎么能放过这见识天下第一楼的机会呢?”林望奚唇角微扬,便抬脚踏了进去。
“小二,给我家公子来一壶君山银针。”叶笙拉住一个刚从另一桌伺候过来的跑堂道。
“好咧,小哥。”小二脆声应道。
林望奚闻言一怔,思绪又回到了从前……
“你这丫头,又把你爹爹从南地带回的君山银针给糟蹋了。”虽语带责备,但林母脸上却不见丝毫恼意,有的只是温婉的笑意。
“无妨,这茶本来就是拿来喝的,我家阿莞哪里来的错处?”林父剑眉微扬,笑得宠溺,使得本就俊逸的眉目更盛了几分。
“你们俩呀……”林母一脸的好笑与无奈之色。
………
“公子……?”叶笙的细语终是唤回了林望奚的神智。
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林望奚轻拢着手指,掐着掌心的肉,强压下情绪,努力让自己恢复平静。
“……无事,过去吧。”林望奚就近寻了一桌径直坐下。
林望奚今日这身男装料子虽普通,但也只是比之王府该有的用度而言。
所以待落了坐,她这才发现与周围人相比,是有些……不入。
但好在今日大家的关注点都在台上。
不过,对角里似是还坐了一个与她此番极其类同的少年。
那少年身着湖蓝色禾纹蜀锦直掇,还披着灰白相间的大氅。一张特属于少年的明朗的脸拢了些在大氅里。
但无论是其俊朗白皙的面容,还是那种富贵人家才养的出来的气度都明晃晃写着四个字:小爷有钱。
一比较,林望奚反而不是那么显眼了。
但许是林望奚的目光在少年身上停留地过久了,那少年也似有所感,眼神朝这边扫来,准确、无误地觅到了那道目光的主人。
林望奚一怔,许是不曾想到这少年竟如此敏锐。不过她也并无赧意,毕竟,有时候,脸皮太薄可做不成什么事。
于是也便迎着那少年的目光,弯唇一笑,以作示意。
一脸的……温和无害。
饶是平日里脸皮厚如护城河的裴易章也没想到对面的小少年会如此……洒拓。
嘴角微一抽,便也眯着桃花眼笑了,算是回应。眸中却全是兴味与精明。
楼上,一大一小正望着楼下为等会儿的论题跃跃欲试的人们。
不过,这两人,虽说长相南辕北辙,不过却因其契合地过分的气场让人觉得,这二人该是亲属才是。
年长的那个却颇具士族风范,眉如弦月,目若秋波。
一袭月白色藤纹长袍衬得他貌如朗月,清贵俊逸。让人不由觉着,所谓有匪君子,许就是如此了。
年幼的那个呢,杏眼,浓眉,干净澄澈。但小小年纪却又隐隐约约透出些武学之家的感觉来,端的是神采飞扬,璨如星海。
“四叔,你可是……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小的那个终是沉不住气,偏头问道。
眸中满是好奇与……傻愣。
年长的那个闻言只望了一眼自家侄儿,很快便转了过去,嘴角噙笑,却仍旧不语。
“好四叔,你就说嘛……”年幼的那个即使顺着视线看过去,也依然没什么发现,竟有些无赖起来。
想伸手向前抓去,却只拂到了一片袖角。
只见年长的那个,先轻略了略袖口上根本不存在的垢物,才不轻不重道:“你看那边刚进来的主仆二人,可有奇怪之处?”
“嗯……一个会武,一个不会武?可这京中富家子弟出行不都是如此吗?”年幼的小子想了想,很是认真地回答道。
“再看。”男子语气淡淡。
“四叔,你又不是不晓得这些一向对我而言都……犹如登天,还不如让我去练武场跑两圈。”年幼的很没有底气地嘀咕道。
“……”
“罢了……”男子敛去了肃容,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声。
才继续道:“你看那个会武的虽是一身奴仆装扮,可不见丝毫奴气。再看那个如你一般大的小少年,虽是富家子弟打扮,可你看看,与你平日里看到的富家子弟有何不同之处?”
“诶……好像是有些不一样。”年幼的一经提醒也发现了端倪,喃喃道。
“无娇气,无贵气,也无书卷气,更无痞气与江湖气。”年长者依旧是不轻不重的语气,但却微蹙了蹙眉,眸色深了深。
不过是一个孩子罢了,真是奇了……
“有……有吗?”年幼的一脸真诚地疑惑道。
“……”看着眼前这除了脸以外毫无顾家人特点的侄儿,顾庭季第一次有些心疼起那个一心想让这小子学诗书,习礼义的自家大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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