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萧衍见招拆招地借着萧忱的记忆与这位萧太妃寒暄过后,便婉辞而去了。萧太妃也只好让自己的贴身嬷嬷将其送至了慈安宫前。
而若真论起来,他萧衍一生其实并未与萧太妃这般的老妇人打过什么交道。
但此番寒暄下来,倒真觉得这萧太妃也确当得起先帝曾为其赐下的封号:静端妃。
娴静,端庄。
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就只有平和温纯之感。
而这副身子上不自觉流露出的亲近之感也告诉了萧衍,这萧太妃与萧忱这侄子或许也当真算得亲厚。
思及此,如今的萧忱微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
不过是一个深宫的老妇人罢了。
总归不会多打交道的,也无需太过关注就是了。
只是,昭明帝此举……是觉得他萧忱反正兵权已卸,还被扔去了大理寺那稍不注意就得罪了人的地儿。
遂而,他在昭明帝眼中,不过已是那被拔了爪子的困兽?
还是用的怀柔之策呢……
思量间,萧忱已是绕过那弯冻湖,行至了这于寒冬腊月里只有一片红梅的御花园。
“哟,我当是谁,原来是当年云垂宫红人面前的珍和姑娘啊。”只听一道特属于宫人的略带尖酸的声音传来。
随即,还伴着几声似被踢打的闷哼声。
原来不过是宫人间的捻酸讥讽。
世事无常,风水轮转,物竞天择而已。
萧忱眉一蹙,正欲继续向前走去,便听身旁方才给自己带路,一路无话的小太监怯怯地开了口:“王爷,您可是要停下,去……”
萧忱闻言眉一挑,宫中之人皆是这般吗?只要主子微一动作,便要揣度自己作为奴才,下一瞬该如何了吗?
只是,这小太监的眼色委实有些不好。自己何时要作势去管这闲事亦或是去看这闲戏了?
不过,还不待萧忱开口,只见方才那声响处便急撞撞地冲出了两个像是刚从混乱中挣脱出的人,一大,一小……
阿宁……
不,这孩子只是模样有几分肖似阿宁罢了,尤其是眼睛。
似是见到了自己身上这还未换去的朝服,那个大一些的浑身有些狼狈的宫人忙跪了下来,却是不曾拉着那个孩子一道跪下来。
而方才那几个有些尖酸的宫人中有脚快的刚迈出去,见有个朝官,便也趁那官员未曾反应,忙四散离去了。
小太监那声尖细的“大胆”还未喊出,便听那宫女,头埋得恭谨,道:“参见大人。是奴婢无状冲撞了大人,大人要罚便罚奴婢便是,只是……还望不要怪罪……六公主。”
六公主?
昭明帝是有三个皇子,三个公主不假,只是……这眼前的六公主混得也委实差了些。
比萧忱的诧异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小太监也似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眼前的孩子虽仍是一身宫装,但明眼可见,这衣裳分明就是大人样式改就的。料子也早已被磨损地颇有几分寒酸了。
一头青丝也似乎只是草草地用几根发带系了系。
这是……公主?
还是当年在云垂宫生出的那个公主?
娘的,过得比他这个阉人还不如呢。
小太监在众人未曾注意到的地方,微撇了撇嘴。
“罢了,无妨。你等且自行离去便是。”萧忱默了默,才道。
再如何,她也不是阿宁。
何况,这还是宫中之人。他并不想与之有什牵扯瓜葛。
在众人都未曾看到的角落,只见那被宫人称为六公主的孩子微攥了攥手指。
而后,便抬头,微扬起小脸,眸色分明,那双肖似萧宁的丹凤眼里还带着些孺慕,几息间,才开口道:“你便是萧王叔吗?”
只是这声音却不似别的小姑娘一般,并不脆嫩,反倒有几分清哑。
“是。”望着那双酷似萧宁的眼,萧忱终是缓声开了口。
“萧王叔能不能……带我去见见父皇?他们……他们都说父皇不要我了。”
懵懂,仓惶,不安,还有几分迷茫。
一如……
风起,寒来,梅落。
本欲拒绝的萧忱看着这样的眸子,霎时就顿了顿,改口道:“好。”
一瞬的心软是其一,但……为让昭明帝看到自己的行事不周更是其二。
也罢,本来这萧忱也算不得什么思绪缜密,走一看三之辈。
如此,也正好。
天色明乍,只见裹着素的红梅园里,一大一小和着凛凛北风,穿身而往,一步步向前踏去。
而此时,那个在远远的角落里已躲了许久的宫人,忙往慈安宫的方向奔去了。
萧忱听及这愈发远了脚步声,心下一叹,唇畔轻笑开来。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的。
萧太妃。
随即,萧忱又微低下头,看着身旁这个比如今自己府里那个,还要小上一些个头的孩子,眉尖微蹙。
这孩子有何特别之处吗?
值得那位萧太妃花心思算计自己这个名义上的亲侄孙?
……
慈安宫。
那脊兽上还挂着昨夜落下的未曾消去的冷溶溶的雪。
但许是因着这慈安宫的主人常年礼佛的缘故,即便是在殿外,各司其职的宫人们似乎也难感寒意。
闻着淡淡的佛香,只觉得熨帖平和。
但此时,一个匆匆而入的淡绯色宫衫的宫女似打破了这平和,还携了外处的一身寒意。
哦,原来是太妃娘娘身边的秋融。
只见这一身淡绯色宫衫的宫女先在廊下轻拂了拂身上的寒气与润意,这才带着一贯的标准仪态,轻迈步,才缓缓行了进去。
被编织地极好的杏色宫绦随着主人的动作幅度极小,极规矩地小心摆动着。
殿内满室的佛香,更是扑鼻而来,不过对于早已闻惯了的秋融来说,并无不适。
只见这个叫作秋融的身着淡绯色宫衫的宫女双手极规矩地叠于腹前,脚下的缓步子虽略急了些,却依旧平稳。
“娘娘,那孩……小殿下已被萧王爷领着去见陛下了。”秋融温声禀道,语调平稳。
那被称作太妃娘娘的上了些年纪的妇人闻言后,手上制香的动作微一顿,随即便继续侍弄着。
就在秋融以为太妃因制香太过沉溺,许并未听见,作势要再回禀一次时。
便听上首那个百姓眼中大盛朝最尊贵,但只有她们这些宫人知道却是苦了一辈子的老妇人,语调温和地开了口:“嗯。既如此,便也没咱们慈安宫什么事了。咱们……只需关起门来,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便是了。”
“是。”秋融闻言福身应得温和。
正奉了清茶进来的江嬷嬷见状便对秋融拂了拂手,示意其可以退下了。
待秋融退下后,江嬷嬷才捧着茶向这个她心甘情愿伴了大半生的小姐递了过去。
“宛秋。”太妃娘娘缓缓开了口,仿若游走在纸上还未被润开来的笔。
“奴婢在。”青灰色宫装的江嬷嬷轻声回道,应得亲切。
仿佛她对着的还是那个四十年前因痛失双亲,在茫茫大雪里而抱着自己嚎啕大哭,还需要自己哄劝的那个小姑娘。
还是那个因自己喜欢的堂姐病逝,几乎哭伤了眼的萧家堂妹。
还是那个因帝王之诏而不得不孤身赴向如牢宫墙的豆蔻少女。
她当年带着一双烟雨朦胧般的眸子,就那么怯怯地向自己看来,说:“宛秋姐姐,我怕。”
“不怕,宛秋陪着您,陪着您……走下去。”
就那么一句话,她江宛秋就记到了如今。
看着她,陪着她,从当年那个见人总带三分羞的豆蔻少女,到如今,成了这看似尊贵光鲜实则总要走一看三,步步履冰,字字斟酌的大盛太妃娘娘。
“宛秋姐姐,我是不是……做错了。”良久,被唤作太妃娘娘的老妇人才又继续开了口,言语间,竟还带了几分无措。
“怕是兄长未曾想到,姐姐也未曾想到,我竟有一日为了……为了一个乔家人开始算计起萧家的人来了。”听得出,说话的人言语间有几分怅然。
“娘娘,深宫居,大不易。况,您今日所做也并未对小萧王爷有何损处。相反,还能让那位对小萧王爷宽一些心。”青灰色宫装的老妇人缓缓开了口,语调温和。
随即,便听这老妇人继续开口道:“再者,您此举也当是还了当年云垂宫那位的恩情了。”
萧太妃闻言一怔,蓦地,又想起那容貌有几分昳丽的孩子来。
那般的容貌,无论是女子还是男子,总归都是不太好的。
但好在生在皇家。
而她一生自诩也看过不少心思各异的人了,那孩子给她的感觉倒也不是看不透。
毕竟,不过是一个孩子罢了,又能看不透到哪里去。
但那孩子……心思太深,太重了,可偏偏却长了一张见人带笑的脸。
不过当年韩凝那丫头究竟是怎么想的,一个好好的男娃娃……怎么就对外宣称的是女娃呢?
还有乔应那小子,他……又是否知晓?
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何况,还都不是她的儿孙,她瞎操心什么?
只是,萧忱那孩子,可……知晓了今日之事?
思及此,萧太妃神色有些恹恹,轻叹了一声,倒没了先前与萧忱寒暄时的容光焕发之态。
晨霭散,枝轻曳,雪覆苍藓,微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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