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退,枝轻抽,山薄蔼。
今日苏清宴与裴易章本是打算去观一观这为甲试的,但却被顾霁光严词拒绝了。
理由是,看见熟识的人会紧张。
然而临出门时,这小子却信誓旦旦地说要拿个甲等回来。
嗯,许是没有了熟识的人,就不紧张了吧。
而苏清宴许是因为明日只是想去雅正试瞧个热闹的缘故,今日竟有闲心翻起杂集来了。
但这裴易章竟却也是如前几日般闲适。待其书童碾好茶,洗好茶具,并在煮茶的红泥小火炉中生好炭火离开后,他便自顾自地煮水烹茶起来了。
炭火还泛着微微的桐木香,伴着甘冽的山水竟颇有了几分明月照松,清泉淙淙的清幽宁静之感。
待水沸第二遍之时,裴易章先舀出一瓢水,然后用竹??在沸水中环激汤心,然后再将已碾好的茶末顺着中心而下。
随即便合盖而等,待片刻壶中水再大开,飞溅翻滚时,便将方才舀出的水缠入其中,使其止沸息腾。而后便生水面之华。
此时,煮茶之功便已成了大半。
最后裴易章再如行云流水般将煮好的茶水舀至茶具中,递了一盏给一旁的苏清宴,“苏小弟可要尝尝裴某的手艺?”
嗓音虽平淡,却带着股暖意。
“小弟我在一旁等了这许久,本就是要来分一盏的。”苏清宴接过茶盏,唇角一弯,淡笑着开口了。
茶汤浅黄,香浓气冽,沫花均匀,如枣花轻浮于清池,淡雅至极。
单是这份功夫,苏清宴就远不及裴易章了。
也难怪,眼前这人对明日的雅正试一点波动都无。有这份家学渊源在,那些所试内容于裴易章这般的人而言,不过是将所带习惯再于试官面前行上一遭罢了。
“如何?”裴易章一笑。
“当得起一个极字。”苏清宴闻言也是一笑,眸子清湛。
“还算有眼光。”裴易章听罢,竟也十分受用起来。
虽然,苏清宴此人在他眼中实则是个不大看得透的人。
见人带笑,却偏偏让人觉不出一丝敷衍不耐,虚伪亦或是巴结之意来。
坦澈,赤诚。
本该是个一眼就能望到底的人,却偏偏,让人望不到底。
怪哉。
不过,他目前对此人,却是不讨厌就是了。
他裴易章,还是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至于……顾霁光,那是意外。
“对了,我记得……那日你的书童还来找过你。怎得这几日,却一点踪影也不见?”
裴易章颇有些好奇地开口问道。
毕竟,在他眼中,景行书院虽让学子的贴身小厮或书童形同虚设了,住处隔得远,许多事还规定地明明白白的,要学子自己动手。
但再如何说,学子自己带上山,带入书院的小厮也好,书童也好,也该自觉常常候着才是。
可,这小少年的书童,着实太不像话了些。
自入学几日来,竟只来过一次。
比起顾霁光那个日日来,时时来,却总要被顾霁光赶回去的包子书童来,这差别也颇大了些。
“说来惭愧,小弟我本是入京寻亲的,这书童也是那收留了我的表舅好心派给我的。而清宴也早已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遂而上次便告知了那小书童,让其不必日日都来候上那么一遭了。”苏清宴面色温和,语气清淡。
明明说的是许多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些赧然的寄人篱下之事,但自眼前这少年口中说出来,却偏偏一副坦荡之态。
有趣。
而裴易章也没有刨根问底的习惯。更何况他交友结朋,也从不会去看家世。
到此,便好。
“这为甲试应比竹行试要结束地早些吧。裴兄,不若你与小弟我猜上一猜如何?猜顾兄今日……”许是因气氛太过静谧宁和,苏清宴突然便来了兴趣。
“甲等。”裴易章闻言,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便这么淡淡脱口而出了。
随即,便是眯着桃花眼一笑。
苏清宴见状眉一挑,带着笑意,似是在等着裴易章接下来的话。
毕竟,在她看来,顾霁光的武艺许是当真不错,可……裴易章如此笃定的模样,竟让她有些好奇起来了。
“景行书院虽分设了竹行、为甲、雅正三堂。可,无一年不是竹行堂人数远超另外两堂。这是其一。”
倒还真是洒拓,若有不懂就这么直接表现出来了。
裴易章心下一笑,才又继续开了口,“且朝中将门之子,不,该说是要继父业之子,均是会直接被丢到军中去呆着的。这是其二。”
“江湖中人甚少来入学书院,这是其三。”
所以,人选既不多,实力也非太过强劲。
难怪裴易章会如此笃定了。
不过,那少年得个甲等也好,如朗日般明亮的少年郎,就不该被辜负。
正说着,便听院门处传来了一阵极为爽朗洒拓的声音,“好啊,裴易章,你又趁我不在煮茶喝了。”
不知怎的,苏清宴听此声竟莫名想道一声“好汉有何贵干。”
只见顾霁光一身青色劲衣,没了往日贵公子般的轻行缓步,只那么大跨步地便扬着迈了进来。
肩上……还扛着一柄长枪。
咧嘴笑着。
本该赞一声少年意气的,但……
“傻气。”好了,裴易章已先行一步将苏清宴心中欲吐之话说了出来。
顾霁光听罢,竟难得好气地没与裴易章拌嘴,只大步迈了过来,自行斟了一盏茶,咕噜咕噜地就那么灌了下去。
“哈,好茶!。”
顾霁光一盏饮罢,仪态全无地咂吧着嘴,带着几分豪气地大赞了一声。
自然,这豪气之感,也是顾霁光自己以为的。
“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是上哪儿喝大了呢。”
裴易章见这二愣子一副如牛饮水的模样,颇有些看自家傻儿子的感觉。
顾霁光闻言也未接话,只扬了扬手中的长枪道:“看见没?今日试完,先生便与我们各自分了兵器。”
“威不威风!”说罢,顾霁光竟还就势耍了几下。
苏清宴一时竟不知如何作回,毕竟,此时的顾霁光真像个喝大了的醉鬼。
“你不是心心念念要仗剑天涯吗?怎得,这换枪了?”裴易章慢条斯理地淡笑开了。
“这,这使长枪也可走天涯嘛,仗枪天涯,呵哈!”
说罢,顾霁光又舞了几下。
看得出,这得了长枪的顾霁光真是高兴地连南北都找不到了。
少年心性,该是如此。
一时间,苏清宴与裴易章也同时笑开了。
而屋内,一直就难得与几人说话的韩韫书,在听见院中顾霁光这番想无视也无视不了的傻冒话后,竟也有些忍不住笑了。
只不过,这笑意转瞬即逝。
很快便回至了往日的肃容郁色。
檐燕未归,惊风起,掷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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