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昭明帝闻言,却是朝陈俸章处一转,温声笑了笑,出言问道:“陈卿可是明了?”
被御座之人点到名字的陈俸章,闻言微顿。
才垂首行揖道:“回陛下,微臣确实愚钝了。方才不曾明白,但此时经金大人与徐大人一点拨,算是明了。”
昭明帝闻言一笑,才轻叹道:“陈卿,你也太老实了些。”
的确,陈俸章虽是正儿八经的老儒生代表,为人太过板正。
但只一点,便是御史台中多数人都难及的。就是够实诚。所思便是所言,从不遮掩含糊。
哪怕是对着帝王。
“回陛下,既是您所问,那臣……便更该以诚相待才是。”
下首的小老头,虽早已至花甲之年,却依旧静立地板正至极。
已算得甚明的晨光,从雕花窗中斜斜而入。
投在黝黑沉郁的金砖上,硬生生添了几分亮意。
而昭明帝听罢三人所言,这才道:“确有如此可能。遂而,钦天监监正前些日子也特来上禀于朕。”
“但,这只是有可能罢了。却无人能给出定数。遂而,朕才未宣于朝野。”
而后,又顿了顿一瞬,昭明帝才启声道:“如今,你三人既已明了,那便各自听旨吧。”
深殿之下的三人,闻言皆肃容而待,端袖揖道:“臣等,但听吩咐。”
“金焕生,着各州各郡各县,早做好储水的准备。另,派人再清算一遍户部所存所记各家各户人口,田地的数目。”
上首的昭明帝摩挲了一下拇指处的沉声吩咐道。
“臣,金焕生,领旨。”
金焕生恭声揖道。
而后,昭明帝才转向右侧,道:“陈爱卿便领着徐崇,对屯田,水利,各易塌落堤坝再上些心。”
“臣等领旨。”
二人齐声而揖。
见三人皆领了旨,昭明帝才又出了声,“工、户二部至多可各自得款一万两。且,无论你三人如何编借口,又分别调动了多少部中人手。”
“哪些人该明示,哪些人该暗示。又该各自示意至何种地步,你三人心中该有个数。”
端起茶盏,昭明帝最后才浅笑着落下话来,“至少,朕不想听到有传言于百姓中肆起。”
三人瞧着昭明帝这与方才不同的笑意,心中微凛。
端袖躬身行揖道:“臣等明白。”
昭明帝饮了一口茶,才放下白瓷碧纹盏,颔首浅笑,道:“那便,辛苦三位爱卿了。”
三人见状便知,这是该离去了。
顿了顿,陈俸章才一马当先地行礼道:“既如此,那臣等,便就此告退了。”
随之而来的,便是金焕生与徐崇的告退声。
待三人缓步而退后,昭明帝才起身,也行了出去。
天色已大明,昭明帝踏在宫殿外的云纹曲水砖上,扶栏而望,倒又向盛京城背后的燕秦山瞧了个真切。
晨光微炽,星星点点地落于汉白玉栏杆上,炙得栏杆有些发烫。
然而,这在昭明帝眼中,却是恰到好处的温热。
半晌,昭明帝才收回目光,朝阶下走去。
殿外微仰颈而望的铜鹤,于四散的晨光中,倒更显鲜活。
而一旁执伞独立的德海,也只能听从圣意,噤若寒蝉地默立在一旁。
任由昭明帝兀自在前行着。
道句实话,他德海这辈子怕是明白不了这陛下口中,什么……什么鲜活的人世究竟是个甚东西。
不过,陛下的有些心思,也不需要他德海明白就是了。
德海眯细了眼,阻了外处的几分亮意,远远地瞧着兀自缓步朝御书房走去的昭明帝。
一时间,竟觉得只有此时的昭明帝,才真正地暂时卸下了肩上的担子。
呸呸呸,陛下是陛下,若卸了担子,那还了得。
待德海一回神过来,才发觉昭明帝越行越远了。
而他,却是半分未动的。
忽的,德海才朝身后垂首立得恭谨的一众宫人道:“快,快跟上。”
言罢,才快了几分脚下的步子,径直朝昭明帝追去。
……
御书房内。
密密层层的书册列于书案之后。
而书案之上,则是自前几日早朝后,便呈上来的京中各官,京外各地的折子。
还余了几份小山模样的奏折未曾批红。
端起一杯德海瞧着眼色递来的茶,浅酌饮下,昭明帝才展开了面上的一本来。
嗯……顾庭季的折子?
那小子倒是被自己闲了好些日子。
而待逐句顺来看了,昭明帝才伸手压了压额角。
合眼又展,轻叹了一声。
他倒是把茬望了。
“德海。”昭明帝唤道。
就立在御书房内室门前的德海,闻言应道:“回陛下,奴才在。”
说着,便躬着身子,缓步而入。
“前两日,朕记得……有个告御状。”昭明帝放下手中的折子,开口问道。
德海闻言顿了顿,才措辞道:“回陛下的话。确是如此,但因着先帝陛下曾有旨,待上达天听后,若无旨意。刑部可自行查办。”
太祖立朝设登闻鼓本是好意,但几朝下来,有胆子有魄力来御状的却是不多。
不过,因着昭明帝前面那个成兴帝,也就是先帝太过温和宽仁了些。
一时间,告御状的却多了起来。
按理说,非大冤大曲,是不会来告御状的。
但,成兴帝时遇到好些拿着个鸡毛蒜皮之事,来击鼓求圣裁的。
后来,成兴帝又不好对着无知黎庶发作什么,便又加了一令:御状需上达天听,但若上无旨意。刑部可自办。
“朕听说,那个来告御状的,是个毛头小子?”昭明帝又淡声问道。
德海点头,回道:“是。听说还是替……就是替安平侯指控的杀子凶手,告的御状。”
“好像……好像是姓苏。”
德海努力回想道。
姓苏?
昭明帝眉心微皱,问道:“盛京人氏?”
德海闻言一滞,才讪讪道:“回陛下,奴才……奴才也不知。”
毕竟,这等事自有刑部官员上报于圣上。
没得他这个去根的人,瞎掺和的道理。
昭明帝闻言,又取了顾庭季的折子来看。
却并未提及告御状之人,只言了朝和十年安平侯赈灾一事。
朝和十年……
这是单纯的要告御状,还是暗中有人想洗一洗朝中的格局?
思及此,昭明帝眸光沉了些。
顿了顿,才对着德海道:“你差人去下面细查一番。就查那个什么张姓铁面状师,和这个要替他告御状的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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