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卯时三刻。
天色已大亮,晨露初凝,凉风微习,薄雾逐散。
烛火影绰,伴着一阵一阵的晨风,飘晃摇曳着。
蜡炬就这么滴凝于灯座之中。
少年侧趴于书案之上。
睡得有几分沉。
睡颜静谧,浅浅淡淡的睫影,轻扫于眼下。
“咿呀”一声,叶笙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
苏清宴闻声微醒,探手触到身旁的匣子,完好。
而后抬眸直身,才发觉,是叶笙。
顿时又松怠了几分,轻声叹笑。
早非几月前了呀。
伸手轻揉睡眼,握拳轻掩哈欠。
才起身道:“有劳姐姐了。”
叶笙闻言淡笑,眉眼微动,调侃道:“昨夜姐姐我,睡得可香了。”
“倒是眼前的小公子,可要再去歇息歇息?”
“好……不急不急。”
许是因睡眠有些不足,一时间,苏清宴竟有些昏头昏脑的。
或是,这副身子尚在长时吧。
缺眠。
苏清宴按了按额角,摇了摇头。
到底是她高估了自己。
“这里,还要劳烦姐姐收拾一番了。”
少年倾身揖道。
“好说好说。”叶笙轻声叹笑。
苏清宴闻言轻拜,才抱起一旁的玄木匣子,又将书案上的几张宣纸一折。
才跨门而去。
“公子,早膳……”叶笙忽的提醒道。
“好。”少年回得利落,应声渐传减远。
而这边,待苏清宴回至和正院,自行洗漱用膳后,才抱着匣子去了正清院。
待伸手虚掩下第十五个哈欠后,苏清宴才行至了正清院门口。
“竹风大哥……?”少年端正地立在院门前,试探着唤了一声。
话音方落,便见一束手劲装的男子不知从何处而来,骤然间,飞跃而下。
垂眸狐疑地看了少年一眼。
话也问得干脆,“主子不在,公子何事?”
“是这般的……”
待苏清宴三言两语地同眼前男子说明了缘由,才将怀中的匣子,捧了过去。
老话有道是,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竹风闻言意会,抱拳行礼后,才从少年手中接过匣子。
颔首作回,示意少年可以回去了。
苏清宴又悄悄地打了个哈欠,才连连应声。
正欲转身,才又忽的想起自己前些日子白得的那个便宜师父来。
“……再冒昧一句,不知华清道人……”苏清宴倾身道。
奚五叔已被萧忱派人移到了别庄,此时,是万不便打扰的。
但,华清道人,无论如何论,也是长辈。师徒之名虽为虚掩,但总归,是该拜访的。
何况,她现下便要远行了。
她记得,前几日,那华清道人,该就是住在这正清院的。
经此提醒,竹风才忆起那牙口颇好,尤喜猪蹄的道袍老头来。
眉头微蹙,才了然回道:“已回道观。”
然后,便再无言语。
言简意赅。
苏清宴闻言微顿,怪是竹禹赠了个铁嘴葫芦的绰号给眼前的竹风。
今日,她算是明白为何了,轻声叹笑,道:“好,那便劳烦竹风大哥了。”
竹风闻言点头。
少年见状,了然笑笑,倾身一揖,便转身而去了。
须臾间,晨日的凉风,拂了衣角一片。
曦光初落,少年展臂微伸,毫无形象可言的,大喇喇将懒腰一伸。
须臾后,又恢复了先前那幅施施然的读书人模样。
竹风见过许多读书人,但眼前这模样的,倒是头一遭见。
有些不一样……
可,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竹风偏头,凝眸微思。
顿了一顿,又什么都没思索出。
…………
回了和正院,苏清宴才兀自煮了一壶提神醒脑的药茶来喝。
而后,便收拾起行李来。
初夏的煦风和来,裹着晨光,卷了进来。
有些暖。
也有些凉。
跟着李叔忙完了王府上下事宜的叶笙,一进门,便瞧见那梨木桌上,堆了不少东西。
这丫头要跟着远下江南,叶笙知道。
可,这满桌子的,菱镖,匕首,绳子……药瓶的……
是做甚?
她虽也猜得到此行不会太平,但这模样,是要赴刀山?
“公子您……”叶笙出口问道。
苏清宴闻言转身,似是察觉出了叶笙的言外之意。
不过,也浑不在意,只咧唇笑笑,眸色灵动,“小子不才,功夫只三脚,脑子只三分。”
“自然,得多备些东西。”
“不然,带来日再见,姐姐只瞧得少了个胳膊的我怎么办?”
“届时,若姐姐一哭,我这心,可是受不住的。”
“姐姐所忧,即小子所忧。”
“姐姐所念,即小子所念。”
“我以为……好姐姐该是明白小子真心的。”
……
一番油嘴滑舌的话,如连珠一般,从少年嘴里蹦了出来。
但偏偏,叶笙就只来得及抓住最后一句——
少年翩翩,模样清隽,却仍是笑问道:“怎的就……变了呢?”
眸子里还带着几分真心遭负的委屈。
叶笙:“……”
呸!
绕是叶笙早年游历过江湖,却也未曾见过这般,这般……满嘴轻浮孟浪之语的……姑娘。
偏那双自带深情的眼睛,朝你一望,任谁也骂不出轻浮二字来。
险些咬到舌头的叶笙,一时也被眼前少女带走了方向,憋吞了半天,才磕绊着道:“我、再去给你寻几瓶药膏来。”
说罢,便兀自行了出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院中又响起了一道毫不作掩的笑声。
来人跨步而入,“呦,小公子,您这可真是………”
竹禹端着一张人畜无害的娃娃脸,咧出一口白牙,笑得贼兮兮的,有几分欠揍。
只是,这笑颜方展,便即刻僵凝了下来。
“不是,我也没怎么您啊?”竹禹似是被定住了一般,只得动着嘴挤话道。
因为,这身子,现下再动弹不得半分。
少年闻言,凑近了些,也故意露出一个有些欠揍的笑来,眉眼一展,道:“啊……就是试试奚五叔从前教我的点穴术,还好不好用。”
“你、”竹禹正欲开口。
但话方出,音方落,身子又是一顿。
这下,是彻底被消了声。
于是,竹禹只得用眼神努力示意着。
小崽子,你等着!
理好东西,一转身,苏清宴便见到眼神带着些凶气……
唔,是傻气的竹禹来。
“来,公子我给你解个穴。”净手后,苏清宴才笑眯眯地过来。
“我这是为你好……”少年一本正经地絮叨着。
“你瞧,你方才那笑声,肯定被叶笙姐姐听了去。”
“公子我这是帮你占据先机,变守为攻,这样一来,你就不易被叶笙姐姐提溜着满院子窜了。”
竹禹:“……”
好有道理哦,他差点就信了。
按了按酸痛处,竹禹才蹙着眉道:“不是,你那叔叔教的什么?”
“酸疼死我了。”
谁家点穴功夫,不过半盏茶功夫,就能让人酸痛成这样的?
“学艺不精,没法子。”苏清宴眉梢一弯,不可置否道。
“好了,公子我要休息了。”
还不待竹禹作出反应,苏清宴便一副谢客的样子,把竹禹推出了屋子。
“昨夜还是睡得太迟了些。”
苏清宴掩着哈欠,倚靠在门边道。
紧接着,便嗒一声,轻带上了们。
关了门,苏清宴才似松气一般,朝内室行去。
她讨厌,告别。
可,又为什么要去?
因为,她现在什么都没有啊。
望着花色繁复的帐顶,苏清宴忽然叹笑出声。
便是想提个人来问话也不行,遑论去刑部查卷宗了。
他大爷的……
苏清宴暗骂了一声,扯过被子,捂头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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