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谦逸在群里说,想跟我们聊一聊不能常常回家看望父母的事情。
他说,昨晚听父亲给姐姐打电话,向她抱怨,嫁得这么近,二十公里的距离,都一个月没回家看他了,要不是谦逸去你家把外孙接过来,我们也别想看他了……我听了以后感到非常难过,姐姐才一个月没来,就被父亲责怪,而我呢,每隔半年才回家一次,有时学校有事,或者有家教要做,就等到过年才回来,虽然鱼木溪不再像以前那样重男轻女了,但是我总觉得父母盼望我在身边的愿望更加迫切,只是不好意思说罢了。
千千一如既往地直接,她说,覃谦逸,都什么年代了,你还养儿防老呢,就算父母有这样的想法,你也不该有啊。
小芮默不作声,应该是忙着照顾孩子去了。
我表示理解覃谦逸,因为我和他的心路历程是一样的,知道现今的我们该怎样做父母,该怎样对待养育子女这件事,父母和子女不是依附和被依附的关系,也不是施恩与报恩的关系,不过是一起走过一段路程,到了站点就该分别,不要互相牵绊,互相掣肘。可是我们的父母还没有适应这样的理念,在他们心里,儿孙绕膝才是福,父母把儿子养大,就是为了老了以后有个念想和依靠,千千那样的理念,简直就是忘恩负义,但是我和覃谦逸又都知道,千千说的,才是更现代化的亲子关系。
新入群的沈家山只顾着发红包,似乎没有任何意见想要发表,又或者,在他看来,我们这些撕扯并不存在,虽然他走不开,但是他当老师的妻子每年寒暑假都带孩子回老家,让老人们至少有三个月的热闹,至于剩下的日子,老两口似乎也已经习以为常。
我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情,沈家山的堂姐沈千雪在青岩市一家幼儿园弹钢琴的时候,认识了一位实习的大学生,他们一见钟情,男方家在河北,正好开着一家私立幼儿园,千雪姐姐去了以后就可以当音乐老师,将来作为园长来培养。
千雪姐姐十分心动,既能继续弹钢琴,又可以组成理想的家庭,真是人生幸事。
可是千雪姐姐的父母却坚决反对,理由有二,一是姑娘嫁得那样远,被婆家欺负了都没有人撑腰,二是多久才能回来看老人一次?姑娘嫁远了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千雪姐姐承诺每年回来两次,并且保证自己不会受委屈,因为对方是真心喜欢她的。
但是父母依然不为所动,最后竟然还以绝食相威胁,并且扬言,如果千雪胆敢自己跟别人走,就把她绑在电线杆上,打断她的腿。
千雪姐姐最后妥协了,放弃了一段可能美满的姻缘,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嫁给了邻近镇上的一个厨师。
让他父母始料不及的是,职业为厨师的女婿虽然工资还不错,但是没有假期,除了过年前后有半个月休假,其余时间都必须上班,而且越是节假日越忙,他们依然不能回鱼木溪来,跟远嫁他乡并没什么区别。
可是我一直记着这件事,总是为千雪姐姐感到遗憾,也为鱼木溪有这样的理念感到悲哀,也许从那时候起,我就想着要逃离,离开这个封闭、落后的地方,离开这些迂腐的人。
现在的千雪姐姐,早就不弹钢琴了,也失去了当年温婉的文艺气质。
人生的际遇真是一言难尽。
后来的我们的确都以千雪姐姐为戒,不肯在嫁人和娶妻方面妥协,尤其是路千千和覃谦逸,更是把这种不将就发挥到了极致,但是问题又来了,考虑太多,反而凑不成婚姻了,使得催婚又成为新一轮的家庭矛盾,如此看来,父母同子女一直都会有不可避免的矛盾,逃不开的。
书阳也一样,他本来一心是想要在离家近的地方执教的,但是因为各种原因,最后走上了企业研发的道路,再也没有了一直固定的工作场所,也没有了较长的假期,每年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能回家看望一次父母,虽然他们并没有责怪什么,但是盼望我们回家的心情,应该和覃谦逸的父母是一样的。
至于我的父母,他们也是希望我们能常常回去的,只是不想影响我们的工作,所以从不曾表达,我也时常劝慰他们,你们看,小鸡刚孵出来的时候,母鸡拼命护着它们,教它们谋生的本领,但是等它们能自食其力以后,就会把它们从身边赶走,这是动物界的亲子关系,看似冷酷,实际上是很真实的,你们再看那些出国留学,然后留下来的人,几年不能回来一次,父母想要过去看他们,但是又怕坐长途飞机,更怕语言不通,不是比我们这样的更恼火吗?你们放心,只要有长假,比如国庆节和春节,我们一定会回来看你们,不会到处去旅游,让你们只能在朋友圈看到我们。
日子久了,他们也就接受了我们不能常常回家的现实,不过幸运的是,我不是独生女,我还有弟弟,他能回去看看他们,缓解老人的思念之情。
这些都是我们必须经历的,因为家乡容不下肉身,他乡容不下灵魂,买办法,这是我们这类人永远的撕裂和纠结。
通过大家的交流和分析,覃谦逸愧疚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因为比起我,他将来博士毕业以后,找一份教师的工作,每年有更多的时间回家看望父母,境况要好很多。
而我,也不知道何年何月能够实现自由职业,到那时候,当母亲采茶的时候,我可以回家,跟她一起上山去,为她多挣一份钱,当父母取小锅米酒的时候,我可以在灶前帮忙烧火,省去他们一些精力,当农忙的时候,我可以回去帮忙干点农活,也许最后并不能帮上什么忙,但是,这些陪伴就足以让他们宽慰了。
这世上的确有很多金钱买不到的东西,有很多现实生活中并不适用的道理,虽然我们知道将来老了,应该有自己的生活和爱好,对于儿女,不必打扰,也不必期望,更不能施压,做一个有趣的、独立的老人,但是当我们做子女的时候,却不能按照未来可能的标准去要求现在的父母,他们的精神需要是实实在在的,没有矫饰,也没有做作,只要能做到,就尽心尽力去满足,毕竟短短人生几十年,真正牵肠挂肚的人并不多。
但这并不代表千千刻薄,我一直都很羡慕她,因为我身边所有的朋友,只有她,真正一直活在自己设想的哲学里,活在自在的理论体系里,她是我想要成为的样子,但是世俗的我只能望洋兴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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