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瑾玥知道孔安思的记忆停留在什么阶段了。
出事的前一天。
她腿边的那团毛线，还是穆瑾玥拉着她去买的，只是后来就出了事，那团毛线也不知道扔到哪个角落去了。
穆瑾玥往前走了两步，慢慢在她身边蹲下，拿起织了一半的围巾看了看。
针脚细密，很用心的样子，是很复杂的花纹，穆瑾玥对这种东西不了解，叫不出名字，只觉得很好看。
“喜欢么？”孔安思声音温温柔柔的，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莞尔勾唇：“要是不喜欢的话，妈妈给你换一个。”
“喜欢，”穆瑾玥的声音有点微不可查的哽咽，她敛下眸子，平稳了一下情绪，然后才笑道：“听王姐说您找我们，是有什么事么？”
孔安思愣了一下，然后抬起右手，用小拇指把鬓角一缕碎发别在耳后，“是么？瞧我这记性，都把这事儿忘了。”
穆瑾玥顺势坐在她身边，又给王天宸使了个眼色。
王天宸连忙走过去，走到穆瑾玥的时候身边停了一下，犹豫不决。
“天宸？”孔安思唤了他一声，“来妈妈这边坐啊。”
王天宸看了穆瑾玥一眼，对上她淡凉的眼睛，抿了抿唇，然后才迈开步子，走到孔安思的另一边坐下，神色拘谨。
不过他低着头，孔安思只能看到他的侧脸，倒也没注意。
“明天就是天宸的生日了吧，”孔安思抬手摸了摸王天宸的头，表情多了几分欣喜，“到时候你们爸爸也该回来了，我们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不如定个酒店，出去吃顿饭？”
一听这话，王天宸猛地抬头，多了几分慌乱，求助一样的看着穆瑾玥。
穆瑾玥眼眸沉静，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问道：“他知道么？”
“他？”孔安思愣了一下，有点没反应过来，末了才不认同的皱了皱眉，语气严肃了些，“玥玥，怎么能这么称呼你爸爸？”她一脸教导的表情，那双柔和的眼眸也微微沉了些，“你爸爸工作忙，可能有时候会顾忌不到你，也很少回家，但是你要体谅他，他还是很关心你的，而且……”
“妈，”穆瑾玥一开始还想忍一忍，可听到那句‘还是很关心你的’，就是在忍不下去了，只好扬声打断她，语气诚恳：“我知道错了。”
她微微敛着眸，分明是偏向妍丽的长相，但低着头，睫毛耷拉着，神色柔和下来的时候，却多了几分温和恬静的气质，看起来乖巧娴静，惹人怜爱。
孔安思看着她，突然有点迷惑，皱了皱眉之后关切问道：“玥玥，你怎么了？不舒服么？”
王天宸始终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孔安思问他什么他答不上来的问题，此时听到孔安思的话，才抬头看向穆瑾玥，心中诧异。
“嗯？”穆瑾玥抬头，挑了下眉，“没有不舒服。”
“那今天怎么这么乖，”孔安思问她：“是不是我训你，让你不高兴了？”
穆瑾玥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孔安思话里的意思。
她抿了下唇，倏地扑到孔安思身边，抱着她的胳膊晃了晃，表情一改方才的乖顺，有几分娇俏的蛮横，声音也尖细了些，并不刺耳，软软的像是撒娇：“当然不高兴了，妈妈不是说最喜欢我了么，都是骗人的！”
说完她还鼓了鼓腮帮子，用鼻音哼了一声，然后撇开脸，双手却始终抱着她的胳膊，看起来骄纵又傲娇。
像所有被娇惯着长大的女孩子，小公主一样的任性，却也单纯可爱，一眼就能看透她的想法。
王天宸已经看傻了，眼睛直勾勾的，一脸呆滞。
他印象中的穆瑾玥，一直是矜贵优雅的，气质偏冷淡然，看人永远带着三分薄凉，像是把自己和这个世界划分开来，有一种遗世独立的孤傲。
可现在——
就像个要不到糖，装生气来博关心的小孩子一样。
孔安思却笑了，伸手拍了拍她抱着自己胳膊的手，“你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穆瑾玥看着别处的视线微微湿润，她抿了抿唇，压下心头涌起的酸涩，继续撒着娇：“才不要长大。”
“这话我都听了多少遍了？”孔安思无奈摇头，“不过时间过的也快，我还记得前几天，你猜那么一丁点——”
话语声戛然而止，孔安思微微睁大眼睛看着穆瑾玥，表情略微茫然，拧了拧眉，迟疑道：“玥玥，你今年多大……”
眼看孔安思察觉出了不对劲，穆瑾玥心头一滞，忙道：“既然要出去吃饭，那妈妈订酒店了么？”
思绪被转移，孔安思摇了摇头，“没呢，想跟你们爸爸商量一下。”
“不如就我们三个去吃吧，”穆瑾玥语速飞快，“妈妈忘了么？昨天才刚给许秘书打过电话，她说公司最近很忙，要出差，这几天都没办法回来看你。”
这件事情是真实存在的，并非穆瑾玥杜撰。当初穆英平久未归家，孔安思给他打电话，是秘书接的。
许秘书说穆英平行程紧，孔安思虽然无奈，却也没办法，可第二天，她给穆英平打电话的时候听到了女人的声音，心中生疑，又给许秘书打电话逼问。许秘书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坦白，穆英平这几天根本就没去公司，而是在王洁灵那儿，因为王天宸病了。
孔安思这才知道穆英平在外有个私生子，气急之下，才忘了自己是个孕妇，非要去捉奸。
结果——
穆瑾玥看了一眼王天宸，神色晦暗不明。
这些事情王天宸根本不知道，也不记得，他一回神，见穆瑾玥看向他，也没往深处想，下意识弯了弯眉，冲他露出一个腼腆干净的笑容。
穆瑾玥眼眸闪了闪，收回目光，此时孔安思也像是才想起来这件事情，有点遗憾失落的叹了口气，“我都把这件事情给忘了，那这样的话，我们就在家里吃吧。”
“不出去了么？”穆瑾玥问。
“不了，”孔安思整理好情绪，声音轻缓道：“妈妈在家给你们做好吃的。”
穆瑾玥垂下眼帘，睫毛浓密卷翘，正好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没有了穆英平，她连出去吃饭的心情都没有。
对她来说，爱情就是人生的全部，为此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何其可悲。
当天晚上，王天宸留宿穆家，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学……姐姐，”趁着孔安思去洗手间的功夫，王天宸慌张的站起身，看向旁边沙发上的穆瑾玥：“我今天晚上真的要住在这里么？”
“嗯。”穆瑾玥没什么情绪的应了一声，“你现在是穆家少爷，不在家住，还准备去哪儿？”
王天宸急得额头都冒汗了：“可、可是，我没跟我妈说。”
“等一下我会给她打电话，如果她不同意，我会想办法让你回去。”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王天宸只好坐下，忐忑不安。
穆瑾玥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一声，意味不明道：“你放心，她会同意的。”
王天宸僵着身子，微微低头。
等穆瑾玥给王洁灵打电话的时候才发觉，自己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她何止是同意？甚至还说，王天宸在那儿住几天都行。
彼时穆瑾玥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王姐把她的房间收拾得很干净，和她走的时候一模一样，完全不像是许久没人住的样子。
落地窗开得很大，窗外繁星绕着上弦月，清凉的风吹去了夏日燥热，浅绯色的窗帘被风吹拂着，扬起又落下，更加衬得她妖媚娇艳。
只是那双眸子，像极了夜色的寂凉。
“住多久都行？”穆瑾玥弯了下唇，语气玩味：“他可是你儿子，你就不怕他受伤？”
电话那头，王洁灵的声音柔弱温软，吴侬软语的调子，又带着些静雅贤淑：“怎么会？我相信穆夫人和穆小姐。”
“相信？”穆瑾玥眯了眯眼睛，看着起起落落的窗帘，浅浅的殷红落在眼底，嗤笑道：“你是不是忘了，穆英平今天可刚从医院出来。”
他受的伤不重，又不好外传，所以便没在医院待多久。
王洁灵一噎，尴尬的笑了笑，“穆小姐承诺过，不会让他在穆家受伤的。”她顿了顿，才接着说：“穆小姐是个守信用的人。”
“呵，”她冷笑了一声，语气薄凉的讥诮：“你最好祈祷我一直守信，不然——”
点到为止，她挂断了电话，扔在床上，然后走到窗前，一把关上了窗户。
飘扬的窗帘落下，像一块幕布，宣告一场闹剧的结束。
亦或许，也是另一场闹剧的开始。
床上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闷闷的声音，穆瑾玥拿起来一看，眉眼的冷凝散了几分。
她接通，还没等说话，那边的人迫不及待先开了口。
“有没有想我？”
她嘴角微扬，“没有。”
“真的？”傅彦不信，又问了一遍。
“真的没有。”因为事情太多，所以都没来得及想别的，这才刚停下来，他又打来了电话。
所以……不算想他了。
“啧！”傅彦不满了，很不爽的控诉：“你这个没良心的女人！”
“我怎么就没良心了？”穆瑾玥走到床边，坐下，床垫很柔软，她整个人都往下陷了一点，舒适的眯了眯眼睛。
“不给我打电话就算了，反正也没指望你能打，”他的声音低沉，伴随着电流音响在耳边，更多了几分磁性，说不出来的撩人，偏偏语气又带着委屈，语气幼稚得很：“可你连想都不想我，太过分了吧！”
穆瑾玥把手机拿得远了点，揉了揉耳朵，然后才说：“今天下午比较忙。”
“忙什么？”傅彦语气突然严肃，那边像是碰到了什么东西，叮叮咣咣的声音想起来，他暗骂了一句，一阵脚步声之后，他突然提高了音量，有点暴躁的嚷嚷：“是不是白赫昀又去找你了！”
穆瑾玥听闻，愣了一下。
她沉默，傅彦心里就没底了，气得来回走，“他一下午都在你家？他是不是总去找你！”
“不是，他没来，”穆瑾玥先是解释了一下，然后语气奇怪的问：“你今天见到他了？”
听她说白赫昀没去，傅彦心中翻涌的妒火才灭了些，却还是烧得心肝脾肺肾全疼，一想到白赫昀跟她认识那么久，关系那么好，心里就不舒服。
“是啊。”他咬了咬牙，愤愤说道。
“你们，”穆瑾玥想了一下两个人的性格，再联系到傅彦这怒冲冲的语气，更好奇了，“打起来了？”
“怎么可能？”傅彦冷哼一声，“我有那么幼稚么？”
穆瑾玥心想，还真有。
而且这两个人碰到一起，可能不是幼稚加倍，而是幼稚的平方。
不过这话可不能让傅彦知道，穆瑾玥弯了弯眉，很诚恳的说：“没有，你一点都不幼稚。”
说着话的时候，穆瑾玥往后仰了仰，梳妆镜照着她的侧脸，里面的少女眯着眼睛，笑得一脸狡黠。
手机那头的傅彦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听到她真诚的声音，蓦然就觉得有点心虚。
想起他和白赫昀互相拽着领子，被小孩子叫叔叔，还把人吓哭了，又站在那儿吵了半天直到保安来了才消停……
他摸了摸鼻子，咳了两声，声音终究还是有点不自然：“你知道就好。”
穆瑾玥躺到床上，眉眼带笑，跟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大抵是傅彦的声音对她来说真的有魔力，没多久，她便沉沉睡去。
而那头的傅彦，却等到她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才放下手机，嘴角始终噙着笑。
翌日清晨，穆瑾玥洗漱好之后换了身轻便的衣服下楼，一眼就瞧见了沙发上的王天宸。
他坐姿很正，双膝并拢，手放在腿上，背挺得很直，眼神都不敢乱飘。
王姐像往常一样收拾着客厅，面无表情的，完全把王天宸当成空气了，看见穆瑾玥下来才放下手里的东西，笑了笑说“小姐，早餐已经准备好了。”她又往穆瑾玥身后看了看，小心问道：“需要去叫夫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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