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这是采买们从东流买来的麦鱼干,尝尝口味如何?”正当赵昺想着心事的时候,王德端着一碟鱼干走过来,呈上道。
“味道不错,很是鲜美!”赵昺掂起一根放到嘴里,越嚼越香,与往时吃的鱼干味道又有不同,又招呼王应麟两人道,“两位先生一同品尝下,朕吃着还好!”
“嗯,这鱼干甚是不错,酥嫩可口,入口不柴!”王应麟拿过一根嚼了嚼,频频点头道。
“麦鱼乃是东流县特产,鲜食也甚是不错!”谢枋得却是吃过的,边嚼边道。
“君直有所不知,陛下是离不得鱼干的,闲时总要吃上几根的,可是其中的行家!”王应麟笑着道。
“是啊,离京时从京中带了些鱼干的,早就吃完了。只能就地买一些,总是味道不大好,陛下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吃了!”王德点点头,又不无遗憾地道,好像自己这个总管没有尽职似的。
“这个吃着不错,临行前可以多买下些,天气凉了,也能多放些日子。”赵昺又吃了一根道,“哦,在问下晒制的方子,回京后也可自己做。”
“法子倒是简单,只需将捕获的鲜鱼放入锅内,加少许菜油、佐料,用文火烘烤,勤翻动,待呈黄色取出,曝晒一天即干。难的是这麦鱼是池中特产,别处买不到的。”王德苦着脸道。
“那就算了,也不要与外人提起。回京也近年末,郑老先生晒制的鱼干也该送来了,还是有的吃。”赵昺听了马上言道。
“陛下喜欢,这麦鱼非是什么贵重之物,可以让地方时常贡上一些即可。”谢枋得道。
“陛下爱民,尽可能不骚扰地方,常用的鱼干也是琼州疍首郑头领亲手晒制的,年末托入京的漕船送到宫中,就是不想劳师动众。”王应麟解释道。
“上位者的爱好,往往会成为百姓的灾难。”赵昺沉痛地道,“当年我们初入琼州,朕曾途径雷州,那里海岸上蚌壳堆积如山岭,绵延数十里,只是因为皇帝喜欢那里产的珍珠。而地方官员为了取悦皇帝,便竭尽所能驱使百姓下海捕捞,死伤百姓无数,也就为了博得贵人们一笑而已。”
“当下朕若是将这麦鱼列为贡物,每日食之不过数两,而地方为了保证鱼的新鲜必会驱使渔民捕捞数百斤,以便进京后能尚有数斤鲜活。若要保证朕天天都能吃得上,就要日日役使百姓下湖捕捞,派遣快船往来京中运送,这其中要浪费多少民力,又要害了多少条性命,可这只是为了满足朕的口腹之欲罢了。”
“陛下心怀天下百姓疾苦,真是天下黎民之幸!”谢枋得深施一礼道。
“官家吃鱼干其实意在不忘当年的苦难,创业的艰难,时时警醒、勿忘初心,而非是口腹之欲。”王德见两人扯得远了,出言提点二人道。
“陛下圣德,臣等有愧!”两人齐齐施礼道。
“当年朕与众军困顿于甲子镇,三餐难继,为能吃饱而庆幸,鱼干、白饭就已经让大家十分欢喜。即便入琼州之后,也是缺乏钱粮,府中也是多以鱼干佐食,上下皆无不同。但彼时大家都很满足,也无人为伙食不好而抱怨。”赵昺言道。
“反倒是进入江南后,物资不再匮乏,酒肉不缺,却不再满足,时生怨念。抱怨酒非名酒,宴席不丰,难以下箸,全忘记了当年之事。当年在国破家亡之时,大家不畏生死,奋起反抗暴元,是为了重复大宋,让百姓安居乐业。可当前百姓依然困苦,流民遍野,无处安身,可我们有些人已然忘了初衷,朕每每思及十分痛心。”
“臣等惭愧!”王应麟和谢枋得俯首言道。
“京中发生的事情想必两位先生也有所耳闻,朕取些士绅们免税的特权,不仅激起他们的抵制,朝中和地方的一些官员及所为的名士大儒亦与他们沆瀣一气,相互为援,抗税不缴。又频频挑起是非,欲逼迫朕屈服,你等如何看?”赵昺问道。
“臣以为民为国本,有劣绅不思君恩,为谋取私利,反而变本加厉破坏均田,收买土地,暗中庇护不法乡民,逃避税赋,伤及国本。必须对他们进行严惩,才能推行新政。”谢枋得道。他作为地方高官,当然清楚缙绅们的‘霸道’。
宋代的缙绅阶层包括各级官吏、致仕官、封赠官、捐纳官以及国子监和府州县学的生员。他们的妻子也享有相应的特权待遇。地位仅次于贵族地主,是封建统治的重要支柱。
因而士绅地主享有优厚的待遇和特权。政治方面、士绅的法律地位高于常人、司法部门无权擅自拘审官员。在经济方面,虽然规定士绅不免钱粮正供,但士绅拖赖及少纳赋粮、脱避差徭仍是司空见惯的现象。他们甚至自称官户,自立“官甲”、“官图”,以别于平民编户。
此外许多士绅往往凭借威势,横行乡里,凌虐欺压百姓,居家的士绅地主甚至可以决定地方官员的去留。士绅还大肆兼并,侵占他人土地,接纳投献投靠,收受他人诡寄田粮、差役,包揽拖欠税赋。权势在手,待遇优厚,土地极多的士绅地主,无不过着极为豪华的生活。
最为恶劣的是一些士绅利用国家为了恢复民生减免税赋的机会,依然向投献、投靠户收取租税,并将徭役转嫁给他们。这等于他们不仅不向国家缴纳税赋和输出徭役,还白捞一笔,使国家的惠民政策落空,还败坏了朝廷的名声,导致官民间矛盾重重,相互对立。
“这些人已经是肆无忌惮,朕悯其苦读多年不易,也曾为国效力,收复江南之初没有深究其过,还对他们过去取得的功名和履历予以承认。但他们不思皇恩,反而变本加厉,其实就是以为本朝尊儒爱士,算定朕不敢对他们下刀,才愈加放肆。”赵昺冷冷地道。
“陛下,劣绅可恶,应加以惩处,但此事还需缓图,不可操之过急,以免朝廷不稳。”王应麟见陛下脸色不好,从旁劝道。
“此风不可长,若是纵容之会愈演愈烈,否则积重难返,贻害无穷。”赵昺在船舷上捶了一拳道。
他清楚的知道宋代精英阶层是什么样的。实话说,从汉代以来,大一统王朝时期中国社会最有实力的阶层都是知识官僚阶层或者叫官僚地主阶层。汉代叫豪强门阀,魏晋南北朝叫士族门阀,唐朝叫地方大族,宋代叫“形势户”,明清叫“乡绅,缙绅”。
但不管名字怎么变,实质都是“皇权不下县”这一形式下的产物,都是地方实力派,朝廷官员的后台,也是国家经济和人口的掌控者和文化的代言人。他们结成地方势力集团,控制着广大的平民百姓。宋朝把官绅地主作为其统治的最可靠的基础,使官绅地主阶级不但成了利益所得最大者,还成了老虎屁股摸不得。
任何人都不能侵犯他们的既得利益,不论是大臣,皇帝,都不行。历史上王安石发动的变法,不是什么好人好官的贾似道实施的公田法,魏忠贤开征商税等,试图侵犯官绅地主的利益,所以死后一段时间的史书里皆是万人唾骂的对象。
赵昺当然清楚这些人是什么德行。因此在收复江南后,就以‘投靠蒙元,叛国背族’之名,对一些大族、士绅进行了严厉镇压。但他也明白自己在当前的形势下不可能完全清除士绅阶层,毕竟他们是这个社会的精英阶层,自己还需要他们管理国家。
因此,赵昺在打压了对自己威胁最大的大族和豪门之后,并没有深究那些中小士绅,并从中征辟官员,希望他们能感念皇恩,为朝廷出力。但是赵昺觉得自己太天真了,让既得利益者放弃特权,恐怕比之戒掉毒瘾还难,他们中的一部分人也将自己的善意当做了软弱。
反观元朝入主中原,统治江南十余年,那些士绅们中有一部分人奋起反抗。但更多的人却是在蒙元的统治下一无所有,在铁蹄下瑟瑟发抖,别说过去所拥有的特权,一个小小的十户长就能让他们惊恐不安。这是为何呢?因为蒙元的官僚大部分人蔑视中国传统政治,当官者竟不通笔墨,士绅们敢叽叽歪歪,他们就真拿刀砍他。
“陛下变革之心,臣十分支持,但是此事还是要缓图,以免伤了国家的根基!”王应麟再劝道。他知道陛下当下北伐告捷,正是军威鼎盛之时,携数万百战凯旋之士归京。若是朕翻了脸,定然会杀的血流成河,这固然能遏制乡绅的势力,但对国家的长治久安依然是不小的伤害。
“朕也不想,但是王相也应知当下朝中也是暗流涌动,有人欲借西湖光影之事煽动民意,反对朕推行官绅一体纳税。”赵昺轻笑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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