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势已经改变,构建黄河防线的设想已经失去了可操作性,张珪一边向朝廷禀告,一边派出探马向东和南两个方向探查,以期获得详实的情况。与此同时向山西方面派出信使要求他们派兵掩护自己的右翼,封锁进入山形的孔陉。
在邢州暂住三日后,各方侦骑带回的消息让张珪大吃一惊的不是南军进展的迅速,而是出动兵力之巨远超他们的估计。
现在在山东出现的宋军军号就有五个,此外还有相当数量的炮军、骑军和州军军号出现,据此计算近三十万兵力。在河北方面南军禁军军号也要三个,加上配属的炮军和骑军及地方州军也不下十五万兵力。
张珪马上意识到南朝此次动用如此多的兵力,绝非是他们预判的惩罚性战争,只是想敲诈点儿好处。而是全面发起了北侵,所求也只非黄河以南的土地。可朝廷给他的回书依然是继续南下,夺回封丘,拒敌于黄河以南。
对于朝廷的回复,张珪感到好笑又无奈。当下敌方兵力远胜于己,即便他能整合地方行省的镇军和宗王军,兵力也远逊于南军。可兵力上的相当,却不等于战斗力相当,以此前战况来看己方军队几乎都是一触即溃,有的宗王干脆就放弃野战躲进城中据守,才导致在短短两个月时间,大片土地沦丧。
张珪清楚如果自己贸然进军,就等于羊入虎口,只凭自己这点兵力不仅难以扭转局势,还有被南军消灭的危险。因而他在将实情速报朝廷外,以为不宜再按照原计划实施,而是应迅速组建一条新防线阻挡南军,争取时间调兵南下与敌会战,却不是仍抱着媾和的幻想。
所以张珪建议以济南、聊城、大名和磁州为基础,利用山川河流等天险建立一条自东向西的防线,阻断南军继续北上的通路,稳住败退的局势,再寻求战机歼敌一步,打开缺口,伺机发动反攻将敌逐回黄河以南。而不是头疼医头脚疼医脚。
这次大汗回复的很快,大汗对其畏惧不前的行为予以申饬,令其迅速占据大名府,阻挡北进的宋军。而随旨意传来的还有不忽木的一封私信,其在信中对大汗的愤怒做了解释,并对他加以安抚和鼓励,让他勿要因此而心生不满,从而误了国事。
张珪将旨意和不忽木的信反复看了几遍,不由的叹口气。朝廷接到前方的战报称攻入河南的宋军以一部围攻郑州,前军取道滑州攻入濮阳,朝廷据此作出判断宋军意在夺取大名府从而进入河北,因此要其改道迅速前往增援大名府,击退北犯的宋军。
不忽木的信中却充满了忧虑,而今大汗已经回到大都,但是对局势十分悲观,尤其是得知南军进入河北更加惶恐不安。现在朝中众臣对于和战意见不一,有人提出南朝势大,锐不可当,与南朝开战并不明智,可与其商谈划黄河而治南北;但支持与南朝全面开战者也不在少数,他们纷纷请求大汗遣大军南下决战。
至于增派援军之事,由于随扈返京的诸军疲惫,要进行修整,暂时难以南下。而屯驻京畿周边的侍卫亲军由于大汗担心一旦前方战事不利,损失过重,那么将无兵保卫京畿,现在尚在犹豫不决。
对于张珪提出的条件,不忽木在努力为其争取,让山西宣慰司出兵河北为其右翼提供掩护,督促地方行省筹措粮草,并将地方镇军统一交由他调遣。同时劝他早日动身增援大名府,勿要忤逆大汗的旨意。
至于对张珪担心左翼空虚,可能会遭到侵入山东的南军迂回到其后的企图,不忽木也表示赞同。但他也言山东方面战事并非那么悲观,益都和济南皆是坚城,屯驻数万兵力,想要一朝破城绝无可能,只要城池犹在,他的左翼就是安全的,不必过于忧心。
言以至此,张珪知道自己不得不孤军深入,冒着被敌围歼的风险前往大名。而心中却不免感叹,他年纪尚小未能见识当年蒙古大军横扫草原,灭金降宋夺取中原和江南之战,但他也听过追随蒙古助汗的先辈们讲述过当年蒙古铁骑的雄风。
那时的蒙古军在进攻中利用骑兵的优势力主机动,采用迂回包围,攻取要害的战术,夺关拔隘。又以诱敌出城,智取巧夺的战法歼敌主力,打乱敌人的部署,使其无法相顾。面对坚城往往采用围困城池,消灭援军的战法始终把握战略上的主动。
反观当下的朝廷张珪觉得历史仿佛在重演,己方在南朝的军事压力下,始终处于被动防御的状态,对南朝北伐中原在思想上和战备上不足。而自灭宋统一中原江南以后,承平日久,兵不思战,日趋腐朽。尤其是忽必烈汗后期,面对新宋的崛起,并未加重视,导致其身故后一举失去江南。
在真金继位后,被迫与宋媾和,分治长江南北,失去了江南。其虽有重新夺回江南之志,怎奈志大才疏,将帅无能,在与宋首战失败后,就惊慌失措,昏了头脑。面对宋军的强大攻势下,只有处处挨打,节节败退。
战争失败,失去两淮后,真金郁郁不得志,朝廷内部也纷争不止,各派系间自相残杀。乃至在临终之时,真金不得不挥起屠刀打开杀戒,对朝廷进行清洗,防止汗位旁落。但铁穆耳继承汗位后,对南朝全面转入防御,畏战求安,失去了对宋再战的信心。
张珪也以为正是因为战略上的转变,导致了现下战术上一系列的失败。当初真金为了应对南朝的威胁,也为了达到西北稳定的目的,将南调勤王的宗王军部署在南北分界线上,分地戍守,巩固边防。
但也正是这种策略将以快速机动著称的草原铁骑束缚在各自的封地之上,使他们失去了大范围机动作战的基础。而各方利益的纠葛,让各宗王之间矛盾重重,使他们无法聚众作乱,却也让他们不会相互配合作战,只顾个人利益,导致被宋军各个击破,或是困守孤城,直至被消灭殆尽,已经毫无战略战术可言。
反观宋军却能以绝对优势的兵力以碾压之势向前推进,可以大开大阖的攻城掠地肆意挥洒,将一个个孤城拔出。同时也为他们在战术上的发挥提供了充足的空间,可以利用海上的优势实施远距离机动,以少量兵力就敢于迂回穿插到后方,截断他们的退路,实施夹击……
如此形势下,张珪即便被世人称为新一代的智将,当下也是无计可施,自觉难以改变当前的形势。而他身负国恨家仇,不可能降宋,能做的只有倾己之力挡住宋军的攻势,为朝廷做好保卫京畿的准备赢得时间。
下定了决心,张珪极力摆脱心中的沮丧,审视着自己当前的处境,觉得而今进入大名府据城坚守也许是目前唯一有利的选择,也许能在此等到战机出现,扭转形势。
他清楚大名从隋时起京杭大运河途经大名府故城,就是当时的永济渠。大运河的开通为大名府提供了得天独厚的发展条件。“开元盛世”后,大名府已经成为河北最繁华的地区、北方与江淮水运交通的枢纽和都会。
而唐末五代时期,在各魏博节度使的精心经营下,大名府成为了华北地区首屈一指的城市。北宋时期是黄河北面一座重要的军事重镇,有“控扼河朔,北门锁钥”之势,成为京都汴梁的北大门,有着特殊军事战略地位。也就是说,大名府掌控着黄河以北的大片疆土,坚守住大名,就堵塞了敌人南渡黄河的通道,反之亦然。
由于大名被立为陪都,城池亦做了扩建,既有“外城”,又有“宫城”。外城周长虽然没有唐朝时的八十里,但也有四十八里之多。即便宫城周也有三里,建设得雄伟壮丽。称它“城高地险,堑阔濠深”;“鼓楼雄壮”,“人物繁华”;“千百处舞榭歌台,数万座琳宫梵宇”,应当说一点也不夸张。
金朝时期,大名府成为金朝藩国齐国的国都,是金朝向南方扩张的大本营。从隋到金代,大名府依托京杭大运河水运枢纽城市的地位,由中原地区的经济中心发展成为了宋、金时期南北对峙的军事战略重镇。
入元以后,中原的政治中心迁移到大都,京杭大运河的改道东移,导致大名府的战略位置下降,已然衰落为一个府城,但仍不失为一座盘踞在通往京畿道路上的坚城。
张珪考虑大名府城人口就有十余万人,经济发达,物资充足,加之城池高深广大有利于屯兵,可以长期坚守,也可适时出击骚扰敌军,待援军到来时可对敌实施夹击,不失为当下最好的去处。而现下他们在邢州驻军不足十日,已经开始吃白眼儿了,再待下去怕是就要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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