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内城东南,保康门外,惠民河边的一座宅子里。
“舒
“儿子以为,舒
“吕吉甫可不曾犯糊涂,他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石得一叹息了一声,道:“他死撑着不下台,还不断为自己辩解,是故意激起旧党的怒气。那些君子们是怒不可遏,弹劾攻击时就是不顾一切,旧仇新怨,总在这一块了,不仅将所有的新党当成了敌人,连带着也免不了要攻击熙宁归化与交钞法。吕吉甫这是乱中取利,他现在倒成了替新党受过一般,被波及的新党兔死狐悲,便是明明看吕吉甫不顺眼,这时候也不能不站在他这边。连官家也不免投鼠忌器……”
“这个儿子却不明白了,如今是石法、司马法,哪还有什么新法?官家又怎会投鼠忌器?”
“你知道什么?”石得一哼了一声,道:“这十年来,王安石当初的新法的确是罢的罢,改的改,新党也几乎没单独提出过什么大的变法政策,可变法却没停过。免役法‘暂罢’了几年,可是吕吉甫终于找着借口,让它又在东南诸路复行了,若他不倒台,未必不能再次推行国;便是改良的青苗法、新官制、驿法、交钞这些变法,新党也有执行之功。新党在朝野鼓吹要变法,非变法不足以图强,为官家的变法叫好――旧党中不止只有司马光这样肯合作的人,也还是有死不合作的顽固之徒的,没有新党制衡着,司马光未必这么容易压得住他们。单单是这点,官家便还用得着新党。官家要借着新党定下一个调子,朝廷的国策,是变法图强。”到这里,石得一又摇了摇头,笑道:“吕吉甫便是看准了这一点。这个时候,新党与旧党若是妥协,他哪里还有半点生路?双方闹得僵,是势不两立,他便安。就算是被迫辞相,他还是新党的第二号人物。你想想,等王安石一死,以新党今日的情形,他们还能拥护谁?尤其是那些与旧党结下重怨的人,到时候在这些人心中,便只有吕惠卿……”
“还是爹爹看得明白。”石从荣拍着马屁,一面又疑惑地问道:“那为何爹爹反他聪明反被聪明误?”
石得一轻轻哼了一声,却没有回答。他当然不能随便回答这个问题。在石得一看来,吕惠卿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觉得自己还有筹码,因此始终不肯投效雍王。吕惠卿虽然自认为还可以一战,但在石得一看来,吕惠卿算计太多,只会让自己下台下得更加狼狈难看。雍王一旦登上帝位,吕惠卿屡次拒绝的罪过,一定会被清算,哪里还能有机会东山再起?就算雍王失败,高太后垂帘,吕惠卿更加不可能有机会。这些绞尽脑汁的算计,终不过是镜花水月一般。当今大宋第一要务,是皇位的继承。吕惠卿惟有在这件事情上下注,才能有真正的胜机。
不过,话虽如此,石得一虽然认为雍王更有机会继承大统,但眼下的近忧,他却必须首先解除掉才行。
他必须立即从陈世儒案中抽身,并且,还要尽可能缓和与旧党的关系。
皇帝这些日子,身体竟奇迹般地出现好转的迹象。
而司马康如今已经是一颗随时会爆炸的震天雷。
倘若司马康竟这样死掉,而且这件事还与他石得一有关……石得一完算不准皇帝会有什么样反应。皇城司已经得罪了很多人,石得一不能将这么大一个把柄,拱手奉上。皇帝虽然病了,却随时可以捏死自己,不会比踩死一只蚂蚁更加费力。
想到这里,石得一脸上的肥肉不由得恐惧地抽搐了一下。他睁开眼睛,望着许继玮,吩咐道:“这些天,你们要收敛一点。案子别积得太多,就当给官家祈福,不要紧的,放了。天气一日比一日冷,若有人冻死在牢里,可不是事……”
“下官理会得。”许继玮低头答应着。
“李舜举回来了。这厮不象李宪,也不象个宦官,倒和旧党那些‘君子’们一个脾性,偏爱多管闲事。宫中多少老人,和他家都是世交,在太后、官家面前,他也能得上话。这多事之时,休要去招惹他。”石得一对李舜举,还是颇为忌惮的。他想了想,又吩咐道:“干脆暂时把盯司马光、范纯仁们的察子,部撤了……”
“这……”许继玮与石从荣不由对望了一眼,二人都觉得石得一太过谨慎了。
石得一瞥了他们一眼,“心驶得万年船。私自监视大臣,这不是什么见得光的事。之前旧党气焰受挫,忍气吞声也就罢了。这时候他们气势正盛,又被吕惠卿一再挑衅,若有人按捺不住,将怒气发到咱们皇城司身上,抓了咱们的人往开封府一送,这事要怎么撕掳得清?现今风向不对,心点好,不忍则乱大谋。”
“大谋?”许继玮与石从荣都是一惊,却也不敢多问,只答应道:“是。”
“再挑几个精细点的,去盯紧吕升卿与舒
*
“信道,这……”吕升卿望着端坐在自己对面,神色狰狞的舒
“事到如今,只怕也犹豫不得了。”舒
“但、但这事……”吕升卿避开舒
“秘丞不妨试想一下,当今最担心的事是什么?”舒
舒
吕升卿还未来得及回答,舒
舒
皇帝一死,对政局有最大影响的人,当之无愧的便是高太后!而当今母子相疑,雍王名声又极好,司马光等人一向拥护太后,这时候政局又已经乱得一塌糊涂,立个长君来稳定政局,未必便不符合司马光这些“君子”们“天下大公”的想法!
实际上,若然站在为大宋朝、为赵氏着想的“公心”上来,的确是立长君比幼主要好的。只不过,皇帝在这时候,却还是要以自己的血脉优先的!
因此,只要做得足够缜密,皇帝想不猜忌司马光都不可能!
但这些话舒
“到时候,皇上既无精神气力来处理如此大案,为防党争愈演愈烈,不讳之后母后幼主无法收拾局面,惟一的办法,便是将所有的案子,部压下来,各打五十大板。司马十二自然要离开京师,待到新主名份已定,再召回重用;为安抚旧党,在下自然也要免不得要被贬往远州,以平息怨气。但是吕相公,皇上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却一定会留住他……”
“这又是为何?”吕升卿的脑子,在这个时候,已经完不够用了。
“因为皇上知道雍王是反对新法的,吕相公于公于私,都会拥立幼主。”舒
只要保住了吕惠卿,就是最终保住了自己。
在舒
吕升卿却只是怯懦地避开舒
舒
罢,也不待吕升卿回话,便即告辞离去。
舒
*
从十月八日的晚上,汴京就开始了熙宁十七年冬天的第一场雪。雪下得不大,第二天上午,天就开始放晴,还没来得及积上的雪,在金乌的照耀下,很快便融化了。
而这整整一天,吕惠卿都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没有离开书房半步。
吕升卿带来了舒
但是,吕惠卿却直觉到一种不祥的气息。
是他最初让吕升卿带话给舒
吕惠卿绝不是怜惜司马康的性命;他也绝不是害怕旧党的报复与怨恨。他很明白,这不是犹豫的时候,要么就彻彻底底的认输;要么就痛痛快快的博上一把!舒
但有一种不安的感觉,驱使他在书房中团团打转,却又总是抓不住要点。
这让他无法下定决心,放手一搏。
*
与此同时。
“叔叔到底和我爹爹了什么?”在吕府的花园里,吕渊不断地逼问着吕升卿。
“没,没什么……不过是些平常事……”
“叔叔莫要瞒我,这时候哪会有‘平常事’?‘平常事’会让我爹爹关在书房里连饭也不吃?”吕渊发疑心起来。
“许是他在担心永顺案……”
“叔叔休要诳我,这两天明明案子没有变化!”吕渊觑了吕升卿一眼,冷不丁突然问道:“是叔叔昨日见舒
“谁的?我几曾见过舒
但这却更加让吕渊确信了,“嘿嘿!叔叔连这个都要瞒我,看来真是不把我这个侄子当自家人了?”
“这又从何起?”吕升卿忙笑道:“渊哥儿你可是长房长孙……”
“既是如此,这等大事,怎又瞒着我?难道我不是吕家人么?我亦不是三岁稚童,懂得轻重。”吕渊愤愤道:“家中事无大,我从来都管不着,将来便是掉了脑袋,都不知道缘由。”
吕升卿心中就不安,听到“掉了脑袋”四个字,更觉得不吉利,忙道:“你胡些什么?你是宰相之子,怎这些浑话?”
吕渊早留意到他神色,这时更加惊心,却假意怒道:“叔叔既不当我是自家人,我又何苦做好人?叔叔在开封县金屋藏娇,私下令人自广南东路贩盐到湖南路卖……”
他知道吕升卿虽有几个妾,却甚是惧内,他父亲吕惠卿家法又严,这时候声音大,几乎要嚷起来,慌得吕升卿连忙一把握住他的嘴,急得跺脚,道:“你声点儿,这可是要人性命的事……”
吕渊嗔怒道:“这些事侄子知道少也有一年了,可曾乱过半句。如今的事才真是要人性命了,叔叔却偏要瞒着我,半句不肯……”
“岂是我想瞒着你,是你爹爹不让。”
“这等事,要瞒也只好瞒外人,我是外人么?”吕渊发的做出不满来,“叔叔告诉我又有何妨?难道我还会害我们吕家不成?”
“这倒也是。”
吕渊眼见吕升卿动摇,连忙趁热打铁,道:“叔叔只管和我了,我保管不会泄露半句。象叔叔的事,我又何曾乱过一丁点儿?”
“你可千万不得。”吕升卿脸都白了,望着吕渊,犹豫了一会,终于道:“你万万不可和你爹爹是我的……”
*
次日凌晨,吕惠卿书房之外。
“爹爹!”满眼血丝的吕惠卿推开门走出书房,便见着吕渊正站在外面的走廊上,显然他是不敢打扰自己,已经在外面等了一个晚上。他身后,吕升卿怯懦地望了自己一眼,便连忙慌慌张张把头低下,不敢再看自己。
“你们在这里做甚?”吕惠卿不由皱起了眉毛,他很不喜欢这个儿子。
“爹爹,你要用舒
吕惠卿不由瞪了吕升卿一眼,吕升卿连忙悄悄退了半步,躲到吕渊的身后。“你反了天了?!这事用不着你来管!――你看着他,这几日不准他出门!”后半句却是对着吕升卿的。
“爹爹!”吕渊扑通跪了下来,急道:“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哼!”吕惠卿并没有打算听吕渊的劝告,尽管心里依然不安,但是他却不愿意因为犹豫而错失最后的机会。他绝对不能离开政事堂那个座位!天下之事,不五鼎食,即五鼎烹!也许,舒
如果能得到霍光那样的地位,即使身死族灭,也是值得的。
权力这种东西,最大的魔力,便是会让最聪明的人丧失理智,只见其利,而不见其害。
“爹爹,爹爹!你万万不可看石得一!”吕渊却已经是心急如焚,吕惠卿的这个决定,可能将吕惠卿的每个人,都带到万劫不复的地狱。
“石得一?”吕惠卿脑子里仿佛有个什么东西被碰了一下。
“石得一是反复人!儿子在皇城司也有朋友,我听他今日已经撤了监视旧党的察子,一日之内,释放了上百吏民……”吕渊并不知道石得一也已经投向雍王,但他却知道石得一这么做,如果不是失心疯了想倒向旧党,至少也是想与吕惠卿、舒
舒
在这一瞬间,吕惠卿已惊出一身冷汗!
“但是,舒
*
熙宁十七年十月十日,对待罪在家的尚书左仆射吕惠卿来,是噩耗连连的一天。
上午,悄悄出去打听的家人带回两个消息。一个是皇帝因为病情略有好转,自睿思殿移驾正寝殿福宁宫。除了李宪几天前因皇帝忧心自己一病不起,须有信任之人在西北军中稳定军心,并随时弹压新收复的灵夏地区可能出现的叛乱,已奉旨意前往兰州主持军务以外,熙宁朝正得宠的几位大宦官李向安、石得一、宋用臣,以及李舜举,都在陪同之列。另一个,则是勾当皇城司石得一弹劾御史舒
每个人都知道,这不仅仅是舒
吕府的气氛低沉到了极点。
大门之外,自然早就已经冷冷清清,而在府中,吕惠卿与吕升卿、吕渊空坐在空空荡荡的正厅中,一个个垂头丧气。吕惠卿似乎已经预感到大势将去,也少了往日的神采,整个人显得极其颓丧、衰老。
“一败涂地!一败涂地!”
吕惠卿不断地嘀咕着这个词,嘴边却挂着诡异的笑容,令得吕升卿与吕渊不寒而
但是噩耗并没有就此终止。
午时刚过,吕府外传来喧哗之声,便见到守门的家人慌慌张张跑进来禀道:“圣旨到!”
“圣旨?怎么会有圣旨?!”听到这三个字,吕升卿的腿立时便吓软了。
“慌什么?!”吕惠卿这时候冷静得吓人,一面喝斥着,一面吩咐道:“准备香案,接旨!”
这圣旨不可能与舒
望着李向安走进正厅,北面而立。表面沉静的吕惠卿,心中竟突然生出一丝侥幸……但他马上知道这只是不切实际的妄想,连忙恭恭敬敬地跪拜下来。
但李向安却并没有拿出诏书来,他看着面前的吕惠卿,尖声道:“相公,皇上吩咐我带些奏章给你看……”
吕惠卿愕然抬头,望着李向安,却见他面无表情,一旁,有四个内侍抬着两大箱子奏章,摆到吕惠卿面前。
吕惠卿颤颤微微拿起一奏章打开,赫然是陈元凤弹劾自己的奏章。
“嗡”地一声,吕惠卿闭上了眼睛。“完了!”
李向安望着吕惠卿,默不作声。整整两箱弹劾自己的奏章摆在面前,再傻的人,也知道皇帝的意思了。
“烦请都知代禀,罪臣吕惠卿,已经知罪!”吕惠卿艰难地低下了头。
“那咱家便可缴旨了。”李向安拱了拱手,挥挥手,便带着内侍们离去。方走到厅门口,忽听到身后吕惠卿唤道:“敢问都知,究竟是出了何事?”
李向安转身来,看着吕惠卿,叹了口气,低声道:“益州暴乱!”
“啊?!”便见吕惠卿身子一晃,昏倒在地。
*
《两朝纪闻-卷三百一十三-“吕惠卿罢相”条》:
熙宁十七年冬十月丁卯朔。
……戊寅,尚书左仆射吕惠卿以病乞出外,以观文殿大学士、建国公判太原府。
先是,惠卿为相,而国家之政多出石,惠卿不能平。熙宁十四年,石复灵夏,惠卿嫉之,用谗,以为枢副,不得预政事,天下事遂多出惠卿之手。惠卿以资浅望轻,众心未服,汲汲兴事,以图功业,塞众口。时天下皆以华夏中兴,颇轻四夷,至清议亦以汉唐不足论,混一天下,反掌可成。惠卿遂媚众意,行归化之政,致西南之乱;而国家大兵之后,公私两匮,财用不足,惠卿竟滥发交钞。三四年间,国家西事方平,而益州烽烟又起,战士不暇卸甲,百姓不得歇肩,国库空虚,钞法大乱……
自熙宁以来,国家用兵西南,每战必胜,两府遂轻西南夷,至此,官军入蜀,屡战不胜,反丧大将,失重镇。惠卿惧得罪,凡益州守吏,报忧者必被罪,报喜者则获赏,又以法禁止报纸之议,帝与两府,皆受其蔽,而益州之祸愈深。久之,文彦博、司马光颇识其伪,然惠卿奸巧,每廷辩必折之。帝自复灵夏,亦颇自矜,念念于幽蓟,以西南夷偏僻之地,兵甲鄙陋,不足成大患,用兵而不能平,是将帅守吏之过。又以欧阳修、王安石辈颇称惠卿之贤,为相十年,从无大过,遂信之不疑,竟为惠卿所误。
至十七年六月渭南兵变(详见书“渭南兵变”条),京师及诸路物价腾贵,种谔病故西南,官军败衄,自文彦博、司马光以下,攻惠卿愈疾。石亦谋惠卿,欲召王安石复出(详见书“王安石复出”条),惠卿大惧。恰逢帝染疾不豫,少问政事,文彦博又去位(详见书“文彦博罢枢使”条),光力孤,惠卿遂暗结御史舒
十月丁卯,永顺钱庄案发,惠卿以弟和卿故避位(详见书“永顺钱庄案”条)。而陈元凤至益州,上万言书言益州情弊,颇攻惠卿。惠卿愈窘。而司马康于狱中染重疾,舒亶以事急,欲污司马光、吕公著以他事,事未及行,丙子,帝移驾福宁宫,石得一劾舒亶,亶竟遂下狱,夺官告身,流凌牙门。当日,益州路报莲社陈三娘倡乱。帝遣使致弹书两箱于惠卿,惠卿惭惧,遂乞病辞。
……
(括号中注释为校注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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