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地醒来,又一次地发呆。
这一次,许同辉发呆的时间,比昨天早上长得多。
虽然早就一次又一次地见识了源自于少爷的不可思议,并在深心里真的慢慢地接受了“一切不可思议都是正常”这个观点,但这一次,许同辉还是被深深地震撼到了。
以至于,一点点地回忆着昨天梦里的内容,一点点地沉浸进去,很快地,许同辉忘了自己是许同辉。
或者,是不是许同辉并不重要。
是不是一个孩子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是一个修者,在冰冷的大雪落降中,没有厚厚的被褥带来温暖,也没有燃烧的篝火带来温暖,在那仿佛能冷彻入骨的寒冷中,身体中的气血,运行,流转,聚散。
然后,在玄妙的法诀下,那气血也随之发生着玄妙的变化。
变化是缓缓慢慢地发生的。
而跟随着它产生一路变化的,是身体渐渐地不那么冷,不需要动不动地就站起来蹦着,跳着,抖着。
从一天要抖上十七八遍,到十五六遍,到十二三遍,到十遍以下。
这个时候,时间长了还是很冷,但每次活动之后,都能感到骨子里,有一种温水般的流动。
那种温暖,身体本能地、深深地眷念着。
七八遍,四五遍,两三遍。
到再不需要任何的蹦跳抖动时,那种原本只是在骨子里流动的热意,渐渐地,就透了出来,由骨到肉,再由肉到肤。
手脚再不是一片青色或者苍白,而是红润的。
两手交握,感受到的也再不是一片冰冷,而是温温暖暖的。
也就在此后不久,身体内的脉络,像是透出地面新长的草芽一样,一根又一根地,冒了出来。
当许同辉从沉浸中回过神来的时候,蓦然发觉,此时竟已是接近傍晚!
从清晨醒来,他就这样呆呆地坐在床上,一直呆坐了整整一个白天!
田浩那边没来打扰,应有的访客也未来,这也是正常的,以前动不动就小小地闭关几天也很正常,而这一次,这个白天,许同辉一时竟不知道自己这发呆究竟算不算是“闭关”。
这是修炼么?
似乎不是。
他真的只是呆呆地在床上坐了一天。
但要说不是,却又太不可思议了,夜里的梦,再加上白天的呆,这两个加起来,许同辉直到此时,还犹觉自己刚刚是身处冰天雪地之中。
而那关于凝气阶段的修炼,其中点点滴滴,更是入骨入心。
起身出房,略作洗漱,许同辉漫步于庭院。
阳光尽敛,星光渐生,微微的夜幕下,清风拂面而来,其中更夹杂着诸多草木的气息,迥异于梦里的热带雨林,更迥异于那冰天雪地。
一时间,许同辉神思不由得地恍惚,竟是不知此身究在何处。
相当长时间的漫步之后,许同辉返回房中,点亮灯,拿出画。
就是那幅他自己画的画。
一条河,左下是延伸的石阶,右上是简单的庭院。
之前画好这幅画,许同辉也想效仿着写句话在这上面,但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而此时,他拿出笔来,几乎无多思考地便在那庭院的外侧空白处写道:
“梦里天南地北,醒来一灯耀室。”
画本身不明所以,这题字更是莫名其妙,而且,似乎与那画一点也不搭。
但许同辉自己却极满意。
写好之后,画也没收,灯也没熄,甚至衣服也没有除,他就这样合衣卧在床上,似睡非睡地度过了一宿。
那亮了一夜的灯光,盈于室内,在许同辉的感觉中,这一夜,他仿佛就是躺在星空中。
那里似乎是暗的,却又有着光。
那里应该是冷的,但他自己有着温暖。
又一次的晨曦来临,睁开眼来时,许同辉的满眼满脸,都是笑意。
没照镜子,但他自己知道。
这不同于惊喜,也不同于快乐,许同辉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而这种感觉以前从来没有过。
大概来说,就是很温暖,也很踏实。
下床后,许同辉又看了看那画,特别是昨晚才题的字。
“少爷,我想我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修行了。”他喃喃自语道。
今天的早饭是三个人一起吃的,许同辉,田浩,还有那个叫洛普的孩子。
几年的时间,那个原本有点瘦瘦小小的孩子已经长得浓眉大眼,又因为习练着开架练体拳的缘故,看着就很壮实。
“大人!”
看到许同辉,这孩子笑呵呵地招呼道。
敬畏里,也带着孺慕。
许同辉有时会指点他一下,那些都是他练拳上的不足之处。
大概来说,在小洛普心里,许同辉应该算是他的半个老师,但他不敢有这种念头,因为许大人每天交往的,都是那些高高高高的大人。
那些人中的任何一个,都是他一辈子也接触不了的。
几年的时间,田浩做饭的手艺也长进了很多。
每天家里做的饭,也早不限于最初的“十全大补汤”,而是几乎每天都不一样,但它们共同的特点是,都很好吃!
这从小洛普的吃相就能看出来!
饭后,田浩带着小洛普正常地去同福楼,而许同辉也一起出门,赴前天定下的约。
其实就是去聚星楼,老熟人了。
聚星楼里不单有四海门的人,也有八极宗的,还有其它几个宗门的。
自从聚星楼“关楼”不再聚集各种修士之后,这里慢慢地就成了那十个孩子活动的场所之一,也成了一帮宗门大佬聚会的场所之一。
确实是老熟人,都没人迎接许同辉。
不像刚开始的时候,那是齐刷刷地迎立在大门外的。
不过,当许同辉进了聚星楼,又进了内里其中一个凉亭的时候,在场所有大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站起身来。
寒暄很少,很快地,诸人各自落座。
“同辉,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我们几家渐渐地达成了意见,想要真正地合作一下,也就是把各家的凝气法门一点不藏地全都拿出来,然后我们进行汇总,修定成一套供各家都可以用的凝气法门,你觉得怎么样?”四海门的门主古怀民直入正题。
“好啊,取长补短,本就是最好的修行。”许同辉含笑说道。
“怕的就是我们全都是短,没有长啊。”八极宗的宗主成绍安带着苦笑说道。
“矮个里还有更矮的,都是自家人,倒也不怕同辉你笑话。其实这也无所谓,我们真正担心的,还是不分好坏,就怕把好当成了坏,又把坏当成了好,那就大大糟糕了,将来,我们这些人恐怕要全都成为几家的罪人。”
好嘛,我就知道今天的聚会可能有点不一样,因为之前的邀约比以往郑重得多。
“所以……?”许同辉笑道。
“所以,同辉啊,我们不识好坏,你来帮我们一下,裁定那好坏?”
略作沉思。
例行推就。
然后,许同辉应了。
为什么应?
其实也可以问为什么不应?
应也好,不应也好,其实都无所谓。而既然两种选择都是无所谓,许同辉便选择了他想选择的。
很简单的事。
几年的时间,今日的许同辉,也再不是当初刚入城的许同辉。
“人的成长,人的变化,就像地上的草,也像树上的叶子一样,每个月都在变,每一天都在变,每一个小小的时间点都在变。”
“而我们可能并不察觉到。”
“修行也是这样。”
“察觉不察觉不要紧,要紧的是每天每时,是不是都有修,是不是都有行。”
“修做到位了,行也做到位了,剩下的,可以放心地交给时间。”
此时此刻,许同辉莫名地就想起了少爷以前曾经说过的话。
那还是老早以前了。
那时的许同辉只是牢牢铭记着这话,对这话的内容却并没有太深体会。
而这时再想起,体会就有了,感慨也有了。
特别是面对着对面的这一群大佬。
他在变。
他们也在变。
不过光有变是不行的,因为可能向好,也可能向坏。还可能变来变去,也只是微小地动荡着,屡经周折,却还是和原先几乎一个样。
所以,必须要有向上的力量。
这力量可以是来自于内,也可以是来自于外。
而不管来自哪里,用师兄的话来说,都叫做“运道”。
无运者,亦无道路。
或只是窄窄小道,崎岖难行,以至遍布荆棘,纵手脚并用,全力以赴,最终也还是精疲力竭,遍体鳞伤。
少爷。
当我面对着他们。
我便想到了我。
我本无运之人,是您予我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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