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木回到府邸,直接来到书房,阴沉着脸色坐在椅上,闭目冥思良久,缓缓道:“吩咐下去,堵塞驿道!”
一直站在他身边的范雷吃了一惊,失声道:“堵塞驿道?大哥,咱们的生意,可有九成指着它呢,堵塞驿道,这……这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吗?”
齐木阴笑道:“自损八百,不是还剩两百吗?那条疯狗就像一贴撕不掉、挣不脱的狗皮膏药,只有用这个法子才能把他除去,要不然他还要继续咬人的。只要他倒了,葫县就还是我的天下,到时候我们重开驿路,恢复荣光也只是旦夕之间的事!”
齐木两颊受伤,这番话的很慢,而且声音有些含糊,但是他的意思表达的非常清楚,范雷思忖片刻,咬牙道:“也只好如此了,我这就吩咐下去!”齐木点点头,合上眼睛继续闭目养神,范雷则急急走了出去。
贵州对外的通道主要有两条,一条贯通南北,一条贯通东西,都是大明立国之后由奢香夫人主持修建的。奢香是彝人,彝名舍兹,是川南彝族一位大土司的女儿,十四岁时嫁给了贵州彝族大土司陇赞霭翠。
几年后霭翠死后,因儿子年幼,便由奢香夫人摄政。当时正逢朱元璋得了天下,奢香夫人审时度势,投靠大明,配合大明军队围剿元朝余孽,向大明贡马、献粮、通道,为明军占领贵州进军云南立下了汗马功劳。
但她惠及后人的最大的功绩还是主持修建了贵州的两大驿道。当时的贵州洪荒草昧,羊肠险恶,雪栈云林,荆枳蒿莱,根不能容许大队人马和物资通行,想在当地修建驿道又要穿过无数的部落聚居区,如果不是奢香夫人这种身份,换一个人去不只要征服天险,还要克服无数人为问题,极难成事。
在奢香夫人的主持下,贵州两大驿道开通,从此成为西南的大通道,西出东进、南来北往从此必经贵州,这也成为大明通往南方诸国的一条交通要道。政令的畅通、军事的威慑、经济的兴旺,都离不开它。
而今,齐木断其一截,就等于掐死了这条贯通南北的交通要道,其后果不可谓不严重,这种局面只要维持半个月就得惊动朝廷,而不等朝廷受到惊动,贵州的地方大员和大土司们就坐不住了,到时候拿下一个典史自然不在话下。
对于这件事的严重后果,齐木自然一清二楚,但他经营驿道运输多年,想要搞破坏,手段也是层出不穷,如何制造种种是非,却不会把祸水引到自己头上,这种事他驾轻就熟。
南来北往的大商贾们自然要怨声载道、朝廷驿路传输中断、政令不畅、过境官员停滞不行,大批军用物资无法运输,自然也要向葫县问责,到时候不要一个典史,就是那位七品正印怕也要被一并拿下。
随着齐木的一声号令,由他控制的这段驿路开始风云突变,第二天驿路上就传出消息,在林深树密崖高路窄的几段驿道上相继出现了几股山贼的踪迹,由齐家运输的几支商队军覆没。
这些地方山高林密,道路狭窄,大队官兵根施展不开,股官兵去了也没什么用处,是以消息传开,顿时人心惶惶。
许多经由葫县准备南下的商贾都在县城暂时住下观望风色,可是他们的货物拖延一天就是很大的损失,尤其是那些货物需要保鲜不能耽搁太久的人,更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盛怒之下,他们自然要向花知县施压。
这时又有消息传来,因为连日大雨,有段驿道崖路突然坍塌,修复这段路需要大量人工,费时良久,葫县上下闻讯更是民怨。
这些事虽然看起来和叶天无关系,但是熟悉齐木手段的人和熟知两人之间过节的人很容易就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了一起,他们都清楚:“齐大爷这是对艾典史还以颜色了。”
到了这个时候,不仅过往客商、朝廷驿卒、过路官员纷纷向花知县施加压力,就是县士绅甚至大量民众也都大为不满了,他们不仅对花知县的无所作为不满,对叶天也开始有所不满。这些人要么是经商的,要么是靠运输营生的,驿路一断他们就断了活路。
虽然他们之中许多人平时都受齐木的欺压,虽然他们时时受着齐木的盘剥,当叶天站出来同齐木斗的时候,他们也曾为之欢呼喝彩,可是一旦影响到了他们的利益,他们就然忘记了齐木曾经施加给他们的痛苦。
他们只知道现在挣不了钱吃不上饭,是因为叶天同齐大爷作对的缘故。这种人当然不是部,但是大有人在,形势急转直下,开始变得对叶天来不利了。
齐木听着手下反馈回来的消息,冷笑连连,他早把那些可怜虫看透了,一些记吃不记打的蠢货!他期盼着,很快那个疯典史就要众叛亲离,变成一个孤家寡人。到那时候……
齐木狞笑着推开窗子,窗外铅云密布,一场豪雨就要来了。
齐木忽然撕开袍襟,露出一蓬胸毛,仰首望着天空,好似在无声地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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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牢里面,叶天与华云飞对面坐着,中间摆着一张食盒,里面盛着几样下酒的菜,旁边还有一坛酒。
牢房里面很安静,那些抠脚大汉已经被叶天放了,决战在即,激励士气的目的业已达到,何必再把那些混人关在这里浪费伙食,葫县的财政可是极其紧张的。
整个大牢里现在只有三个犯人,牢狱最尽头最里边的那间牢房里,关着孟县丞,最外边这间里关着华云飞,隔壁那间牢房则关着毛问智。
毛问智还是赤条条一丝不挂,不晓得是不是有点暴露狂。只不过事先他已得到苏循天招呼,晓得隔壁这个笑吟吟的年轻人就是县典史,是以不敢有所动作,弄得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好不难受。
叶天为华云飞斟满一杯酒,华云飞微微皱起眉道:“大哥,我不会喝酒。”
叶天微笑道:“尝尝嘛,你现在还,但总有一天会长大的。男人哪能不知道酒的滋味。杀人这种事你都做了,还怕喝酒?”
华云飞没有再什么,爽快地端起杯来一饮而尽,辛辣的烈酒入喉,呛得他咳嗽不止,眼泪都呛了出来。
叶天看着他胀红的脸,端起杯轻轻呷了一口,悠然道:“这东西呢,一开始是要慢慢喝的,等你觉得它喝起来就像水一样的时候,那时再大口灌下不迟。”
华云飞紧紧闭着嘴巴,等那辛辣的味道渐渐散去,胸腹之中却似有一团火苗升腾上来,烧得他的眼睛都红了:“一点都不好喝,我不喝了。”
叶天笑道:“行!那你吧,为什么要杀齐木?”
华云飞沉默着没有话,但是他的眼睛却来红,半晌,两行泪水忽地潸然而下。
叶天没有话,而是耐心地等待着,等了许久,华云飞终于开始话,一字一句,他的很慢、很轻、还很详细,起那惨不忍睹的一幕,就像在重复别人的故事。
叶天却很明白,他心里要有多么深的恨意,才能让他用这样平静甚至冷漠的语气出来。当华云飞把事情经过完以后,叶天道:“你为何要寻私仇?为何不报官?”
华云飞抿起嘴巴,眼中露出一丝无奈的悲哀与讥诮。报官?就葫县那几个官?要么是泥胎木塑的摆设,要么是与豪强勾结的贪官,告官有用么?只怕羊入虎口的可能更大一些。
叶天仿佛看不懂他的眼神,依旧很认真地问:“为什么不报官?”
华云飞皱了皱眉,这些日子他虽东躲西藏,很少与人接触,但也多少听了一些叶天与齐木之间的事情,当日他被抓住时,更是亲眼见到了叶天与齐木剑拔弩张的局面,难道叶天还不明白齐木在葫县有一手遮天的势力?
华云飞想解释一下,但他还没开口,叶天就已道:“你要报官!立刻就报!我让人提你出去,到大堂报官。你记住,我,就是官!多少有些神气,大是个官儿的典史官!”
华云飞愕然看着他,过了片刻,他好象明白过来,一双眸子闪闪发光,激动地道:“大哥,……你真能把他绳之以法?”
叶天笑而不答,起身往外走,一边一边道:“当天在山上,你送了我四条鱼,来而不往非礼也。来日,我也送你一条鱼。”
华云飞先是一呆,继而恍然过来,大哥指的是断头饭吧,他慨然道:“好!等到吃断头饭的那一天,我一定好好喝顿酒,鱼要吃,但我最希望用来下酒的,是那齐老贼的人头!”
叶天走出去,牢门在他身后“哗啦”一声锁上了,叶天回首笑道:“到时候,我送你一条金鲤鱼!”
“金鲤鱼?”
华云飞呆呆地望着叶天的背影,他又不懂了,这位大哥话怎么总是高深莫测的。
一直在隔壁牢房装模作样地坐着,仿佛一头大猩猩似的毛问智见叶天走了,登时如释重负,他扑到栅栏边,冲着华云飞嘿嘿地笑:“俺大兄弟,你咋这笨呢!金鲤一旦脱钩去,摇头摆尾不再回,这话你知道不?金鲤鱼啊,啥意思你知道不?”
可怜华云飞一个大字都不认识,哪里明白这句话有什么含义,他愣愣地摇了摇头,纳闷儿地问道:“金子做的?不能吃?”
毛问智一拍大腿,急道:“哎呀妈呀,这没文化,是真可怕!”rs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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