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到了官道上,虽然还是有些颠簸,却轻微的很了。
叶天伏在案上,笔走龙蛇地写着家书,等他搁下笔,拿起信纸吹了吹,见墨迹已干,便拿过一个信封,用火漆封上,又在信皮上写下地址和收信人“兄安亲启”。
叶天把信递给赵文远,笑道:“如此,这封信就有劳文远兄了。”
赵文远笑道:“无妨,驿站嘛,干的就是迎来送往的事,帮你送封信算得了什么。呵呵,这就算是我上任之后,公器私用的第一件事吧。”
两个人都笑起来,赵文远端详了一下信上的字迹,赞道:“贤弟,你这字写的是真漂亮。”
叶天道:“字写得还成,我也就这么一点能撑门面的东西了,论起学识,比起兄台你可是大有不如了。”
赵文远摇头笑道:“你这么可要羞煞为兄了。不瞒你,我这举人功名,也不是正儿八经考来的。”
叶天趁机问道:“哦?据我所知,朝廷于科举一事上,只对为国守土的众位土司有所优容,莫非文远兄竟然出身土司人家?”
赵文远莞尔道:“非也。不过,家父是播州阿牧,素受播州大土司杨大人的器重,为兄文不成、武不就的,家父只好请杨土司出面,为我争了这个功名回来。”
叶天道:“啊!原来令尊是播州阿牧,失敬、失敬。”
叶着,心中暗想:“这赵文远对他的出身倒是毫不讳言,他是不清楚我的身份还是并不在意?杨应龙虽然很在乎尊者之位的归属,但他应该不会把拉拢我的期望放在赵文远身上吧,我和他同时中举,同时赴葫县为官,应该只是一种巧合。”
叶天刚想到这里。一个赵文远的扈从侍卫策马赶到车边,弯腰向车内道:“公子,咱们马上就到铜仁了。”
赵文远点了点头,对叶天笑道:“咱们这一路走得顺畅,按照现在的脚程,赶去葫县应该不会逾期,如今既然到了你的家乡,可要回乡去看看?衣锦还乡,人之常情嘛。”
叶天自报的籍贯是铜仁府大万山司,是以赵文远有此一言。可叶天在大万山司哪有什么亲人。他略一犹豫,道:“算了,公事要紧,家里人会理解的,等我们在铜仁歇下,我再修书一封,托人捎回家去便是。”
这时又一名扈卫侍从策马赶来,大声道:“公子,前方五里亭有人守候。是要见叶天叶公子。”
赵文远诧然转向叶天,道:“可是你的亲人迎来了?”
叶天在铜仁哪有什么亲人,听了这话不禁心惊肉跳:“可别是薛母那疯婆子不知从哪儿打听到了我的消息,又来与我纠缠吧?”
叶天硬着头皮走出去。就见前方路边有座草亭,草亭前站着一个僮,一见他出来,便笑吟吟地迎上来。兜头一揖,高声道:“恭喜叶老爷,贺喜叶老爷!”
叶天一见是他。急忙跳下车辕,笑道:“竹,你怎在此?”原来这僮正是铜仁府学教谕黎中隐的贴身厮,与叶天打过多次交道,叶天自然认得。
竹笑嘻嘻地道:“奉我家教谕老爷吩咐,在此迎候叶老爷。听叶老爷中了举,还分派了官职,知府老爷和我家老爷都很高兴,叫的在此迎候,知府老爷已经为叶老爷设下酒席,准备为您接风呢。”
叶天被这一堆的老爷绕得有点头晕,摇头笑道:“竹,你跟我不必客气,你我故人,还是称我叶公子就好。怎么知府老爷和黎师也知道我来了铜仁么?”
竹道:“叶老爷您一路住的都是驿站,昨日所住的驿站里正好有个我们铜仁府的差官,回来提起此事,知府老爷才知道。是以一大早,的就迎候在此了。”
赵文远已经下了车跟在叶天后面,听到这话微微一笑,道:“叶贤弟你接连中了秀才、举人,如今又成为朝廷命官,张知府也是脸上有光呢,不要让知府大人久等,你这就去吧。”
张知府设宴请的是叶天,叶天自然不好擅作主张把赵文远拉上,况且赵文远有播州杨家的背景,也不好同打着田家烙印的张绎亲近,所以叶天只嘱咐了冬天、遥遥几句,便与竹一同赶向城中。
张知府正在后花园里看戏,窦娥唱到六月飞雪时,张大胖子捏着手帕儿,已经哭得泪人儿一般,陪坐一旁的黎中隐好不郁闷:“这出戏你老人家都看了上百回了,用不用每回都哭啊。”
张知府用手帕儿擦擦眼泪,又使劲擤了一把鼻涕,抽抽答答地对黎教谕道:“这窦娥真是太冤了。”
黎中隐哭丧着脸道:“是啊,是啊!”
张知府把手帕一丢,伸手去摸茶杯,眼睛还不舍地看着戏台上,恰好一个丫环正在后面给他杯里续茶,一见老爷伸手,赶紧收回茶壶,可是仓促之下还是有几滴茶水溅到了张知府的手上,疼得张知府哎呀一声。
那丫环大惊失色,赶紧跪倒,叩头如捣蒜地道:“老爷息怒,老爷息怒。”
张知府从椅子里猛地窜了几下,可惜腰间肥肉被扶手卡住了,一时站不起来,只好怒不可遏地指着那丫环道:“贱婢,你想谋害官吗?把她给我拉下去,活活打死!”
那丫环吓得魂不附体,只是磕头求饶,两个冲上来打算把张知府从椅子里拽出来的家丁转向那丫环,架起她就走,那丫环涕泗横流,绝望地叫道:“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啊……”
黎教谕等人坐在那儿一声不吭,虽然他们觉得张知府此举有些草菅人命,可提溪张氏世袭铜仁,张知府就是此间的土皇帝,别看他平时有些呆憨,尤其是自命风雅的时候更是丑态百出,可是又有谁敢笑他?
知府老爷府上的门子早就得了吩咐,叶天到了不必传报。是以竹领着叶天,前边又有一个张府家丁陪着长趋直入,直接来到了后花园,恰好看见那个绝望地哭泣着被拖走的丫环。
张胖子吹了吹白白胖胖的手,见手背上烫出几个红点儿,悻悻地骂了两句,又唤过两个家丁把他从椅子里拖出来,一转身正好看见叶天,不禁咧开了嘴巴。
叶天急赶两步,一个长揖到地。一脸激动地道:“叶天见过恩师,恩师!许久不见,天很想念您老人家啊,您老人家可还安好吗?”
叶天与张胖子打过交道,很懂得如何奉迎他,他知道称呼张知府为老父母又或张老大人远不如称呼他恩师显得亲切,而且张胖子喜欢附庸风雅,叫声恩师,他一定更喜欢。
果然。张绎一张胖脸都快笑成了菊花,眼睛眯缝得都要看不见了,他和颜悦色地对叶天道:“你来了啊,快起来。快起来,哈哈哈,你此去贵阳,中了举人。又做了官,老夫很开心啊。”
张绎扭过头,洋洋自得地对黎中隐道:“老夫有眼光吧。当初我就,这孩子一定是个有出息的。”
黎中隐点点头,钦佩地道:“大人慧识珠,堪称伯乐。”
张知府仰天大笑:“哈哈哈哈……,伯乐是谁?”
黎中隐呆了一呆,叶天忙近前一步,笑道:“这伯乐是古时候一位很会挑选人才的人,不过他的故事一向流传于中原一带,恩师您世居铜仁,难怪不知道了。”
张知府恍然道:“哦,原来是个古人。”黎中隐暗暗擦了一把冷汗,真要是让张胖子当场出丑,这人胸脯挺宽,心眼儿却,以后就没有他的好日子过了。
叶天又向黎中隐见了礼,明明黎中隐才是他的恩师,这时却只能口称黎师,以示与张绎的区别。
张知府很开心地招呼叶天坐下,他才刚被人从椅子里拔出来,又费劲儿地把一身肥肉挤了回去,叶天道:“我看恩师眼圈儿有些红,可是公务繁忙,没有休息好么?”
张知府道:“哦!没什么,刚刚看戏,看到那窦娥被人陷害,就要拉上刑场,为师心生怜悯,不免落泪。”
叶天道:“恩师当真慈悲。对了,学生刚刚进来时,看见一个女子被人拖出去,哭哭啼啼的,那是什么人啊?”
张知府恨恨地道:“那个贱婢,连茶都斟不好,烫了老夫的手,拖下去打死了事。”
叶天忙道:“学生承蒙恩师提拔,致有今日风光,如今重返铜仁,得与恩师相聚,这样大喜的日子,恩师您大人大量,就不要与那不懂事的丫头计较了吧。”
张胖子对看着顺眼的人,话还是听得进去的,闻言便摆了摆手,旁边家丁急忙追出去传令停刑。
张胖子眉开眼笑地对叶天道:“石阡府、思南府、镇远府平日里都笑我铜仁府无人,连个秀才都出不了。怎么样,我张绎不鸣则已,一鸣就吓死人,嘿嘿,天你秀才、举人,轻而易举就拿下来了,依我看,进京考个进士都不在话下。”
叶天一听他这牛皮吹的,不禁吓了一跳,赶紧道:“恩师过奖,学生要是进了京,肯定中进士,只是中了进士可就未必还能回贵州做官。学生还想离恩师近些,时时聆听恩师教诲呢。”
张胖子沉吟道:“唔!有道理,那算了,这进士咱不要了。”
黎中隐等人面面相觑,心道:“这对师徒,果然一脉相承,自吹自擂的,已经不要脸到了极致啊!”
张胖子笑道:“为师听你来,很开心,特意为你摆下接风宴。中隐啊,你们几个先去客厅,官与天随后就来。”
黎中隐等人连忙告退,叶天知道这是张胖子对他有心腹话交待,连忙倾身向前,做洗耳恭听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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