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里一沉——糟了,我早该预防到了,倩在这房间里留下的蛛丝马迹,怎么逃得过警官的眼睛呢?我有些尴尬地回答:“叶萧,这个嘛这个”
“这个女呵谁?”叶萧直截了当地问了。
不,我不能把倩出来,我只能轻声地:“请别问了,这是我自己的私事。”
“我不会干涉你的私事的。但我提醒你,这里可是荒村公寓,不是你随心所欲的地方。”
完了,他竟然以为我在这里——不可以,我连忙解释道:“叶萧你误会了,我可没在这里做什么。”
他扬起眉头笑了笑:“算了吧,我不问了。”
忽然,我想起了一个至今仍然生死不明的人:“对了,苏天平还有消息吗?”
“不,学校至今还在到处找苏天平,但他就像消失于空气中一样,无论哪里都找不到他。”
“也许早就变成一具尸体了吧——不,我不该这么,这样的话似乎太残忍了。”
“别再多想苏天平了。”叶萧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天空,“其实,我今天来找你,还有另一个原因。”
我一下子又紧张了起来:“什么原因?”
“上次在电话里,你不是托我帮你查一查,荒村公寓在过去的详细情况吗?”
“对,你查到了吗?”
叶萧点了点头:“没错,这几天我查了许多历史档案,主要是在1949年以前这一地区的房屋登记资料。昨天晚上,我总算查到了这栋房子——安息路13号在租界工部局的备案。”
“它建造于什么时候?”
“193年——当时安息路是上海租界有名的高级住宅区,马路两边修建了许多三层洋房,这栋房子是由一个法国房产地商建造的,一开始并不叫荒村公寓,而是叫卡罗琳别墅。”
“卡罗琳别墅?这名字真好听。”
“是的,当时是由一户法国侨民家庭居住,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人控制了上海租界,这户法国人被限制了自由,软禁在这栋房子里,不知什么原因家人都自杀了,就吊死在二楼的房间里。”
“什么?”我抬起头看了看天花板,难道那户法国人就吊死在这个房间里?
叶萧也以幽幽的目光看着房间:“那份档案上就是这么写的。抗战胜利以后,租界已不复存在,这栋房子的产权被一户中国人家买下。档案显示那户人家复姓欧阳,是浙江某地的商人。”
“当然是荒村的欧阳家了,当年他们从事走私赚了很多钱,想必也一定在上海做着很大的生意,所以就在此地购买了这处房产。”
“是的,欧阳家买下了这栋卡罗琳别墅后,就将其改名为荒村公寓,并在当时的有关部门做了登记注册。从荒村公寓的地契副来看,欧阳家在这里总共住了三年多时间。到了1949年初,欧阳家又把这栋房子卖给了一个富商。但是,那富商还没来得及住进荒村公寓,自己就先暴病死亡了。”
我着急地问道:“从此以后,这栋房子就空关了起来?是吗?”
“后来,我又查了解放后的一些档案材料,才知道在六十年代,附近的居民曾经搬进来住过。那时候安息路一带的洋房大多没有主人,很多就这样被附近居民们强占了。但唯独这栋房子,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叶萧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气,皱着眉头,“当时的档案记录不太,据在这栋房子里发生了命案,也查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回事。到了八十年代,那些居民就都搬出来了,此后就没人再敢住进去了。”
忽然,我想起了昨天半夜的离奇遭遇,不禁自言自语地:“也许,荒村公寓里一直有闹鬼的传吧,把附近的人家都吓着,所以就一直都空关着了。”
“你什么?闹鬼?”
我连忙低着头:“没什么,只是随便猜测而已。”
“不要再想入非非了。”叶萧来回地踱着步,最后看着窗外,“也许,是因为这房子的空气太潮湿了吧,而且还有长了那么多爬山虎,我听这种植物对人体不是很好。”
“没关系,我想这几天我已经适应了。”
“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我不知道,也许还会在这里住几天,直到它被拆掉。”
叶萧失望地摇了摇头:“我知道我改变不了你的决定,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我先走了。”
完,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便快步走出了房间。我一直把他送到了底楼的后门,叶萧向我挥了挥手:“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我随时会来帮你的。”
在目送着叶萧离开之后,我回到了楼上的房间。整个下午,我都无所事事,心里总想着叶萧对我过的那些话——
比如,当荒村公寓还叫卡罗琳别墅时,住在这里的法国人家在二楼上吊自杀。想到这里,我就会想象那些上吊绳子晃动的样子。还有六七年代,许多人住进了这栋房子,却发生了一些离奇的命案,到底是为什么呢?
难道这真是一栋“凶宅”?而我是最后一个住进这“凶宅”的人,也许还要加上倩。
不知不觉间,夜色已经匆匆降临了。我还是到外边吃了一顿晚饭,到晚上八点多才回到荒村公寓。
整栋房子都沉浸在黑暗之中,经过几天与这房子的朝夕相处,我就算闭着眼睛也能认识上楼的路。我故意没有开灯,在漆黑的房子里摸索着,很快就爬上了旋转楼梯。
当我刚刚走到二楼房门口时,突然听到一阵放大的音乐声,如波浪般撞击到我的耳膜上。那声音是从楼下传来的,节奏震动着我脚下的楼板,似乎楼下在开一个演唱会。
这是哪来的声音?我的心立刻被悬了起来,又缓缓地走下旋转楼梯。
终于,我看见他们了——
舞会开始了。
不,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我确实看到了这一幕——在荒村公寓底楼的大厅里,突然之间***通明,十几对男男女女忽隐忽现,正在宽敞明亮的舞厅里翩然起舞。男人大多穿着各色西装,也有几个穿着长衫,女人们多是华丽的旗袍,或是时髦的裙子。
为他们伴奏的音乐,是从墙边那台留声机中传出的,我甚至能听清其中的歌词:“花样的年华,月样的精神,冰雪样的聪明,美丽的生活,多情的眷属”
我听出来了,这是六十多年前的歌《花样的年华》,甚至还是原唱者的嗓音,带着那个时代特有的语调。我使劲揉了揉眼睛,但眼前就像蒙了一块发黄的纱布,一些白色的光点闪来闪去,仿佛在看一卷多年前的胶片,带着几分霉烂的斑点,通过放映机缓缓投射在幕布上。
突然,舞会中掠过一张脸庞,立刻让我睁大了眼睛,我又看见她了——
“若云?”
我轻轻地叫了出来,这个五十多年前生活于此的女子,又一次出现在我眼前。
她正在舞厅中央最为引人瞩目的地方,拥着一个年轻的男子,一同迈着轻盈的舞步。对,我在老照片上见过那个男人,他是荒村公寓年轻的男主人,欧阳家族的继承人——若云的丈夫。
只有他们才是舞会的中心和焦点,所有的舞客都围绕着他们。这对年轻的新人光彩照人,跳了一支又一支曲子,最亮的那束灯光似乎永远只对着他们两人。
突然,一阵脚步声打破了这里的一切,曼妙的音乐声戛然而止,耀眼的灯光立刻暗了下来,大厅里变得空空荡荡,所有宾客也都消失了,宛如一团蒸发的空气,一片消散的幻影。
舞会结束了。
我的眼睛还来不及适应这一切,大厅已恢复了平静,只有一盏昏黄的电灯亮着。在墙边的电灯开关下,倩正满脸疑惑地站着。
“倩,你刚才看到了吗?”
她看起来有些疲倦,摇着头:“看见什么?我刚刚从后门进来,看到大厅里面一片漆黑,我就打开了电灯。”
我惊讶地摇摇头问:“你没看到?那你听到了吗?”
“你在些什么啊?刚才这里一团漆黑,像坟墓一样寂静,我什么都看不到,也什么都听不到。当我一打开电灯,就看到你呆若木鸡般的站在这里,像是在梦游似的。”
“梦游?又是一场恶梦?不——”
此刻,我心里非常清楚,刚才绝对不是在做梦,确实是我亲眼所目睹,亲耳所听闻。我确信,我看到了五十多年前荒村公寓的一场舞会,而且还有舞会上的皇后:嫁入欧阳家的若云。
倩走到我身边,在我的眼睛前晃了晃手:“你在看哪里啊?就像见到鬼似的。”
“不,那不是鬼。就像我们在看当年的老电影一样,我们并没有见到鬼,而是演员们的影像而已。”我走到了大厅中心,刚才若云跳舞的所在,大声地,“这个大厅里出现的一切景象,就相当于电影院幕布上的影像,你明白吗?”
“那么投影机呢?胶片和拷贝呢?”忽然,倩抓住了我的手,“我不明白你的一切,但我知道你需要休息,这栋房子使你感到恐惧,而使你产生了某些幻觉。听我的话,只要你休息好了就没事了。”
她刚才话的样子就像妈妈,我只能苦笑了一下。然后,我走到了那台留声机旁边,它还是我从走廊的杂物堆里找出来的呢。我仔细地看了看留声机,这机器已经是古董了,应该早就报废了,怎么可能再放出音乐来呢?
终于,我无奈地摇了摇头,便跟着倩上楼去了。
在二楼的房间里,倩给我倒了一杯水,她柔声地问着我:“这些天来,你是不是太紧张了?”
“也许吧。”我颤抖着端起杯子,她的头发已垂到我脸上了,柔软的发丝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幽香,撩得我心里痒痒的。我情不自禁地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她的眼睛,就像在看某一样神秘的玉器。
她意识到了自己离我太近了,向后退了退:“你知道吗?你现在的样子真像个孩。”
“所以你会照顾我?”
这大胆的提问让倩有些尴尬,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你累了,早点休息吧。”
我点了点头,在门口向她道了一声:“晚安。”
也许,是受到刚才神奇“舞会”的刺激,我确实感到自己累极了。在卫生间草草洗了一把,便上三楼睡觉去了。
走进三楼的房间,又是一阵爬山虎的气味。但我连灯都没有开,一头倒在席子上就睡了。
这一夜,我真正沉入了荒村公寓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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