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上去非常虚弱,不能话,鼻腔中还插着氧气管子。我不能进去看他,远远地站在玻璃这边朝他挥手,他看到了,死而复生般,眼中竟有流星划过般的光芒,他依稀眷恋地看着我。笑容像花儿一样地在嘴角徐徐绽放。
我的脸贴在玻璃窗上,也朝他露出同样的微笑。
我不想落泪,我只要他记住我的笑。
但我的身体却在剧烈地颤抖着,感觉再也无力承受这一切,不出话来,只是拼命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冲他笑。仿佛唯有如此,才能压制心中的痛楚。
他在我脸上看到了坚忍的力量,依托着这力量,他又奇迹般地从死神手里挣脱出来。两个礼拜后,他居然能下床走动,也能到花园里晒晒太阳了。而祁树礼手术后也渐渐痊愈,这两个昔日的劲敌经常在一起晒太阳,笑聊天。我很少参与到他们的谈话中,他们也好像不欢迎,一见我过去就岔开话题。
“男人的话,女人最好不要听。”祁树礼故意气我。
我嘲笑:“哟,你们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都快拜把子了吧?”
耿墨池:“正有此意。”
“我们连血型都是一样的,拜把子绝对没问题,”祁树礼笑着看我,目光闪了闪,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从眼底掠过,“你当证明人如何?”
“我才不干呢。”我扭头就走,身后传来两个男人爽朗的笑声。冬日的阳光让这个世界很温暖,虽然阳光普照,我怎么感觉一片黑暗?是因为刚才祁树礼眼底一闪而过的忧伤吗?还是这恍惚的日光让我觉得一切都不像是真的?
转眼元旦到了,祁树礼提议回家过节,耿墨池非常赞同。“死在家里怎么也比死在医院舒服。”他莫名其妙地了一句。
在回家之前,我很担心安妮的态度会刺激到耿墨池,他还不知道安妮要搬出去的事,每次问起她怎么没来医院,我总搪塞她到上海那边检查眼睛去了。但很意外,安妮见到耿墨池的态度非常平静,对祁树礼也是,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我悬着的心落了地,看来她不是个不知道轻重的人。
耿墨池邀请祁树礼到在水一方吃午饭,客厅的墙壁上悬挂着刚刚过世的耿母的遗像,是我帮着布置的,祁树礼连忙上前鞠躬上香。遗像中的耿母很年轻,三十出头的样子,尖而巧的下颚微微向上扬,杏眼含情,笑如新月,逼人的高贵气质让人不能不相信这世间确有美人的存在。如果不是遗像下的祭台上摆着的白色菊花提醒来者,谁也不能相信这样一个绝色女子已经不在人世。
我久久伫立在遗像前,淡淡的菊花香沁人心脾。
数年前在上海的夏宅中闻到过的菊花清香,恍若已经隔世。我知道耿母喜欢菊花,所以才在她的遗像下摆满菊花。那遥远而芬芳的记忆,正如这洁白的菊花,一朵朵绽开在往事里,那些人,那些痛,那些笑,那些泪……一幕幕呼啸而过,生离死别,终于可以像此刻这样,淡淡地从容面对。
“这是我母亲四十多岁时照的,她人很喜欢这张照片。”耿墨池跟祁树礼介绍。
我回头看了看他的脸,竟发现他跟他母亲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一样的高贵含蓄,一样的寂寞冷僻,连眉目间隐忍的忧伤都完整地遗传下来了。
他又:“过几天继父就会把我母亲的骨灰送回来,她在海外郁郁寡欢了半生,做梦都想回故乡……”
我问:“选好地方了吗?”
“不用选,早在二十年前,我母亲就过死后要葬在落日山庄。”
他这么着,眼中又似有泪光闪动:“那是她跟我父亲相守过的地方,她的心和灵魂二十年前就葬在了那里……还记得落日山庄后花园的那棵海棠树吗?我父亲的骨灰就葬在树下,死后要将骨灰也埋入树下是母亲改嫁给继父时唯一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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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儿时的印象中,母亲好像从来没真正快乐过,她一直忘不了我父亲,继父也是没有办法才把她弄出国,可是好像很失败,母亲心里一刻也没停止过思念,她在国外生活得很不快乐,比在国内更抑郁,我继父倾注了半生的心血也没能得到我母亲的爱……他常跟我,他一个大活人竟敌不过一个入土的人,他这辈子很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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