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五一章对决
三天后,苏州巡抚衙门大堂。
海瑞身穿绯红官服危坐堂上,两班衙役列队。
堂下站满了红袍紫袍的各位知府。他们为了迎接海瑞,特意提前几天就来到了苏州,但海瑞不给面子,竟然燕服入城,躲开了他们径直回衙。没见到巡抚大人,各位知府也不克不及回去,只能一边耐着性子等下去,一边派人刺探都堂大人的行踪。一时听海瑞去松江拜见了徐阁老,一时又听海瑞在府中韬光养晦,归正就是不和他们照面。
正在忐忑不安之时,昨日傍晚时终于有话传来,巡抚大人今天升堂,请诸位府尹准时报导。
于是众官员不敢怠慢,按时来到了巡抚衙门,终于在这里见到了传中的海阎王。
“苏松等府官员拜见都堂大人。大人到任,卑职等迎接失时,千望恕罪。”众官员一齐行礼道。
“无需多礼,日后自有相处时间,请抬头相认,一旁坐下,有事相谈。”海瑞干脆利索道。
众官员谢座,按品级在两侧的长凳下坐好。左首第一位的苏州知府陈寿年拱手问道:“中丞大人,卑职大胆敢问,定在哪一天开印、放告?”着从袖中掏出一张黄纸道:“这里有月最近的几个黄道吉日,请中丞决计。”
“何必选择日期,就是今天开印、放告。”海瑞却不接,径直叮咛道:“旗牌官,将我起草的告示传给众位阅看。”
于是他的旗牌官,将几份手天职发下去,众知府接过来展开一看,上面写着《督抚条约》,林林总总共计三十五条。却跟以往的上任告示截然不合,不是要求苍生如何如何,而是海瑞给自己和属下官吏所定的律例、制度。主要内容有:
一是禁止下官在接待上官时讲排场、显摆气,如规定他自己到各府、州、县时,‘官吏不得出郭迎送’、‘各属官俱用地服色见’,‘院处处不消鼓乐’,‘所在县驿俱禁绝铺毡结彩’等等。
二是否决侈糜。如规定自己到州县,只在原有公所居住,公所‘禁绝修改’,包含公所中的排设、砚池、桌帏等物,也只用原物,‘不新制’;还规定‘各官拜见手’前后不著壳,禁绝用高价纸;自己到各地吃饭,物价贵的处所每餐用银禁绝跨三钱,物价贱的处所只能用二钱,且包含柴、烛之费。
三是否决贪污及化公为私,规定‘侵欺仓库,律有明条’,‘不是为公为民,决不支用’,禁绝用公物‘充人情’、请客送礼,规定只能公事用公银,办私事要用自己的俸金,如果‘不分公私,混行支用’就要以贪赃论。
四是否决行贿受贿,规定禁绝给官署及主座送礼行贿。为了避免书吏收取贿赂,要求巡捕官对书吏进行搜身检查,如果行贿的是官,要加重惩罚。
五是用经济体例惩办溺职的属官,如规定官军不克不及按时领到月粮,府州县官也不克不及支取,或者把府州县官的米、银扣发给官军。
许多规定,林林总总,周密完备,皆是海瑞积多年在处所的为政经验。他把过去在长洲、淮安等地所作规定归纳完善,为自己和属下制定的一一整套行为规范。
尤其是一些过去海瑞深恶痛绝,却无力改变的现象……好比官场迎来送往,豪奢浪费、繁文缛节的形式主义,现在大权在握,自然要在自己的管辖规模内杜绝这套作风。他在《条约》中规定,再大的官,路过地,县官禁绝出迎,只让驿官暗示一下礼节即可。事实上,海瑞在任县令时,就觉察到,江浙一带富庶甲天下,各地官员喜欢来此一游,顺便捞点实惠。碍于官场礼节,以及为了关系人情,处所官往往竭尽民力,迎来送往,不由好吃好喝伺候着,走的时候还要奉上满车满车的土特。尽管这些开销最终都转嫁到苍生身上,但官府自己的负担也很重。
海瑞把迎来送往的礼节控制到最简,同时还要控制实际接待时的标准,就是要减轻处所官员的负担,也要撤销一些官员想占处所廉价的念头。
海瑞的厉害之处,还在于他对制度标准严重模糊的修正。他认为,真正公然贪污公款的现象其实不多,真正的贪污,都是在利用规则的模棱两可,标准的含糊不清,在可大可的差额间,平安捞到足够的好处。这种隐形流失的危害,更甚于公然贪污,因为它更隐蔽、更平安,甚至被视为合理创收的潜规则,为历任官员所继承。以至于清廉的官员也不克不及不循例而行,否则便无法立足。
所以必须要制定严格的标准。海瑞列出了一个长单,详细列举了各种公务往来的情况,以及相应的接待标准,所需花费等等,因为他曾经当过知县知府,对这些了若指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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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规定,实在令官员感到难堪……禁绝迎来送往,岂不是让我们自绝于同僚吗?甚至连书写公文用纸,都要求‘前不留天,后不留地,能用薄纸的不消厚纸,更禁绝用缎面封皮。’这他娘的要让人家笑话死俺们?
因为对方是海阎王,众位知府不敢在另外处所提意见,唯独抓住这一点,心翼翼道:“这似乎管得也太细了吧。”
“纠枉必须过正!”海瑞沉声道:“我大明自嘉靖起,财务极度困难,‘节约、俭政’的口号喊了几十年,却都仅仅停留在罢了。如果没有具体内容,所谓厉行节约,否决浪费,都不过是一句空话。”着叹口气道:“并且官要求节约纸张,只为了那几张纸吗?不是,我的目地是否决文移过繁,空话连篇。《条约》字数有限,院一时不克不及尽言,各官自行酌量,日后凡往来文移,一切以简省为主,话一句而尽者止用一句,二三句而尽者用二三句,当用片纸者用片纸,当用长纸者用长纸,使事无遗漏即可。”
又展开了几条,见众知府面无人色,海瑞缓和语气道:“诸位安心,院也是当过知府的,知道哪里当省,哪里不当省。好比府衙所雇账房书办、差役门厨的支出,我就给的很宽松,诸位如果勤快着点,还能有所剩余也不定。”意思是,我不是不给们捞钱的机会,就看们有没有效率了。
遇上这种对政务稔熟到令人发指,要求也苛刻到令人发指的上官,众位知府大人真是欲辩无言,欲哭无泪呀……乖乖隆地洞,要是这么玩,当官还有个屁滋味?怪不得那些伶俐人,一听海瑞来了,放着肥缺不干,也要卷铺盖跑路呢,原来人家是有先见之明。
“诸位不话,”海瑞问道:“那就是没意见了?”
“……”众知府虽然心里一百个不肯意,但让他们当面否决海阎王,还没有那个胆。
“那好,传令开印、放告!”海瑞便一拍惊堂木,旗牌官应一声,将早就准备好的正式文告请出去,在衙门口张贴。而衙门大堂上,海瑞也开始了他正式上任后的第一次训话:“列位大人!”
众官员赶紧从万分沮丧中恢复过来,起身道:“都堂大人。”
“等为官如何?”海瑞又起个话头道。
“卑职等为官清白,心谨慎,上为朝廷处事,下替黎民分忧……”众知府背书似的答道。
“怎么?真是上为朝廷为事,下替黎民分忧么?”海瑞面上露出笑容道。
“正是。”众官员心道,难道还能‘不是’?
“那实在太好了。”海瑞便不客气道:“我这里正有一桩上报朝廷、下安黎民的大事,需要诸位襄助。”
“中丞大人请叮咛……”众知府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官查阅了苏松各府的田亩存档,发现无论官田、私田,都是异常混乱……大片属于朝廷的官田,却在私田中发现;同一块私田,却呈现两个田主;以及官绅的免赋之田严重超标等等现象……总而言之一句话,苏松各地的田亩挂号极为混乱,必定给朝廷的税赋征收造成极大的未便。对苍生而言,一旦在田产归属方面有了纠纷,官府也无法分清是非。”海瑞沉声道:“所以院决定,利用今冬明春税收之前的半年时间,对所辖十府的田亩部进行重新丈量挂号造册,以为日后数年苍生完税的依据……”
如果对那劳什子《督抚条约》,众知府还能忍受则个的话,那这个‘清丈田亩’的决定,就完爆了他们的菊花,一下子都炸了锅。纷繁叫道:“这个万万使不得,会激起民变的!”“是,千年田,八百主,很多老苍生买卖田地,都不到官府挂号,一旦重新丈量造册,肯定有刁民趁机冒占他人的土地!”“并且吴中文教兴盛,遍地都是官宦之家,要是丈量的话,这些缙绅肯定不承诺,强龙不压地头蛇,都堂大人三思!”
“缙绅为何不承诺?”海瑞逼问那人道。
“因为……”那人郁闷了,感情我好心提醒,却被当作驴肝肺了,只能无奈解释道:“朝廷规定,有功名者可以免除一定田亩的赋税,各府各县也有自己优惠,好比在我们常州,中举人可以免税四百亩,中进士可免两千亩,家里有做官到四品的,再免两千亩,若能做到二品以上,则免一万亩。但书上进这种事儿,可欠好是哪家祖坟冒青烟,许多贫寒士子,中之家有高中的,却用不完这个优惠。于是便有一些人将自家田亩挂在他们名下,每年给他们一笔酬劳,以免除这部分田地的赋税。”顿一顿道:“这种双方各取所需的情况,其实国比比皆是,但田主还是原来的田主,有功名者不过是占了个名义罢了,所以他们的买卖契约其实不到官府过户,只是在收税的时候挂号一下。”
“但如果清丈田亩。重新造册的话,田主肯定不会再这么干了,官员家里也没了这块收入……大人,您是天字一号的清官,也许在您眼里,他们这都不算清廉,但有了这些银子,他们就不消贪污,也能养得起一家老,维持需要的排场体面,在老苍生眼力,这都是清官。”
海瑞耐心等他听完,才淡淡一句道:“如果是朝廷规定的优惠,可以照此执行,但各府县为国收税,免税标准应该由户部决计,各府县无权自定。”着冷冷一瞥做不忿状的众知府道:“们来去,其实就是一个意思,亏了国家,亏了苍生,也不克不及亏了大户。我倒要问一句,们的乌纱究竟是谁授予的,们究竟是谁的父母官!”见众知府默然,海瑞喝道:“话!”
“大人教训的是,”众知府嗫喏着无言以对,只能声辩白道:“可是咱们总不克不及断人财路,那样的话,不但苏松籍的官员恨咱们,天下的官员,城市和咱们过不去的。”“是都堂大人,如果您执意要这么做的话,那我们只好去官不当了……”此言一出,竟有很多人附和。
“当官不为民做主,朝廷留有何用?”海瑞重重拍一下惊堂木道:“实话告诉们,我来之前,朝廷便已经预料到有人会撂挑子,所以为我备下了套的新班子。我大明就算什么都缺,也不会缺几个当官的,不肯意干,现在就可以摘帽子走人!日后也可以随时走人,但谁敢阳奉阴违,勾结破坏,我虽然没有包龙图的狗头铡,但也一样能取的狗头!”
朋分
第三章,弱弱的求一下,也不知还有没有号召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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