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清音漫无目的地走过冰冻的街道,天色微暗,飞雪已停,城里的人来就不多,这时更加罕见,偶尔会有人仿佛孤魂野鬼般匆匆跑过,总要惊奇地看一眼女道士,想要热情地打招呼,又被她脸上的严厉神情吓住,跑得更快了
杨清音对此无所谓一名拄着拐杖的老者拦住了她,激动地大声感谢,诉自己和家人这些天来经历过的苦难,&qut;仙人&qut;和&qut;大恩大德&qut;两个词频繁出现,最后提出一个的愿望,&qut;把我孙子救活吧,用我的老命交换,他才十七岁,不应该啊……&qut;
不知道什么时候,老者身后站了十几个人,都用期待地眼神看着&qut;仙人&qut;,杨清音欲言又止,突然御剑飞起,迅速逃离,几条街以后才落地,心情更差了
&qut;道法无边&qut;她冷冷地哼了一声,道法不能起死回生,但还是有点用的,刚来断流城的时候,兰奇章曾经替大家变幻服装,那不是太复杂的法术,杨清音看了一遍就会了,她将身上的道袍变成轻便的军服,头顶的簪子变成盔帽,心里终于踏实了一点
前面的临街房屋里露出灯光,传出阵阵的热烈笑声,在断流城里显得极为突兀
那是一家酒馆,城里唯一恢复生意的酒馆,引来一些嗅觉灵敏的男人,尤其是从战场上幸存下来的士兵
杨清音走进去,身上的军服与里面的气氛倒是颇为吻合
里面大概有二三十人,大部分是士兵,也有少量平民,桌上杯盘狼藉,只有几样菜,其它是盛酒器皿,有些人已经醉了有些人刚到,杨清音正到处张望,手里已经多了一碗酒
一名胡子拉碴的中年士兵举起酒碗大声:&qut;也该哭够了,今天我要大家笑,使劲儿地笑,酒钱我出！&qut;
众人哄然叫好,店里的伙计忙个不停,掌柜面色冷峻地算账,不住地摇头,这场战争可把他害苦了要把酒价抬高一大截才能挽回损失,可今天不行,待会这些士兵酒后不闹事他就谢天谢地了,可不敢要价太狠
杨清音喝了一口酒,眉头皱起,差点将那口又酸又涩的东西吐出来,她勉强咽下去,走到角落里,坐在中年士兵对面&qut;你就请大家喝这种酒?&qut;
士兵咧嘴一笑,&qut;城里只殊种酒了,师父断流城的悲伤太多了,消大家能欢快一点&qut;
&qut;你叫什么来着?&qut;
&qut;欧阳槊我师父是洪福天,咱们一块跟妖兵斗过法,你曾经去黄符军营地救过我们,我还没有向你表示过感激&qut;
杨清音不耐烦地挥挥手一听到&qut;感激&qut;两个字她就憋闷,&qut;你的易容之术不错嘛,比我强&qut;
欧阳槊是一名年轻人这时却完是邋遢中年人的形象,连笑容都布满了沧桑,可他的容易术瞒不过道士,杨清音进店的第一眼就发现这人的形象是虚假的,用天目一扫,认出了散修的真面目
不过跟欧阳槊相比,杨清音的易容术更差劲儿,她只会一些最基最简单的幻术,即使是凡人,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也能看出许多破绽,比如她的脖子干净得一点也不像是出生入死的士兵
&qut;修士就擅长这个&qut;欧阳槊笑着,&qut;刚学会易容术的时候我高兴坏了,以为用这一招就能打遍天下无敌手,后来才知道,原来这招在强敌面前毫无用处可我没有道根,能学到这些已经不错了&qut;
杨清音没吱声,又喝了一口酸酒,眉头皱得更紧,她根没心情聊天,甚至有点后悔坐在散修的对面了
&qut;整整五天,师父城里的悲伤持续得太久了,就算是更惨烈的战争,人们也不会伤心这么久,毕竟咱们打赢了……&qut;欧阳槊是话多的人,银子早已押在掌柜那里,不用他劝酒,大家都在尽情狂饮
&qut;我喝了,你怎么不喝?&qut;杨清音突然
&qut;哈&qut;只顾话的欧阳槊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然后捧起桌上的酒坛又给自己倒了一碗,&qut;再难喝的酒也是酒,它是快乐之源,如果可能的话,城所有人都应该喝上几碗,烂醉如泥才好,到时候就什么伤心事都能忘了&qut;
&qut;醒来之后呢?&qut;
&qut;醒来之后?&qut;欧阳槊挠挠头,这个动作可不像老兵,&qut;醒来之后你就会发现原来自己的悲伤也没有那么根深蒂固,既然喝醉的时候能忘掉,清醒之后也能&qut;
杨清音寻思了一会,&qut;这一招对道士没有用,我们就算是醉了,心里也还是清楚的,心一乱内丹就乱,那是修行的大忌&qut;
&qut;修士其实也是这样的,可我们能选择,只要自己愿意,还是能大醉一场&qut;
&qut;最需要大醉一场的人不在这里,为什么悲伤弥漫城?因为他在悲伤,他将悲伤传染给了所有人,这是强大的法术,用酒能抵抗得了吗?&qut;
欧阳槊向外面的黑夜望了一眼,从这里看不到城外的大坑和浮在空中的道士,&qut;师父曾经跟我,遗忘也是一道法术,凡人天生就会,修士则要专门学习,偶尔会用上一次,以度过修行最握的阶段&qut;
杨清音撇撇嘴,在道士眼里,散修的法术华而不实,他们的遗[]忘法术听上去像是投机取巧,怪不得他们的内丹驳杂不纯,&qut;你用过?&qut;
欧阳槊摇摇头,&qut;我会一点,从来没用过,师父我太年轻,用不着遗忘&qut;
杨清音喝下第三口酒,觉得身子轻飘飘的,她突然问:&qut;你们明明已经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qut;
&qut;这场战争意义重大,对整个人类……&qut;
杨清音冲他晃晃手指,&qut;我不会念心幻术,无法探测人心,但我知道你在撒谎,你心里想的根不是什么人类&qut;
即使变换了容貌,欧阳槊的脸上还是一红,&qut;其实……我们是想再得几件法器可是庞山道统这回好像不提供奖励了唉,看着那么多高品级法器被毁,真是让人心疼&qut;
五天前的决战中,申继先在空中布置了许多法器,大部分都被妖术师击毁了
&qut;这才像真话你师父洪福天呢?还想让妖族和道统联合备战魔族吗?&qut;
&qut;嗯,他这才只是开始,当妖族和道统互相感受到彼此的痛苦,联合就有消了&qut;
杨清音哈哈大笑,引起不少人的注意,她不在乎只想大笑,一抒胸中的闷气,&qut;你只要你愿意,就能大醉一场&qut;
&qut;是,可我从来没试过,我觉得还是保持清醒……&qut;
&qut;醉一次给我看看&qut;
&qut;啊?&qut;
&qut;醉一次给老娘看看&qut;杨清音用命令的语气,&qut;彻底醉一次,我要瞧瞧酒这东西是不是真能抵抗念心幻术&qut;
欧阳槊看了一眼满屋子的客人,突然抱起桌上的酒坛举到嘴边大口灌下去,一气喝掉了整坛,放下时,脸色变得更红了嘻嘻地傻笑,易容术的力量逐渐消失,慢慢露出年轻的真面目,话含糊不清&qut;这是我第一次喝醉……我该忘掉点什么呢?一切都那么美好,我都想牢牢记在心里,尤其是你我不会忘记你,你是一个古怪的道士,慕行秋也是,你们都……&qut;
欧阳槊的头重重地砸在桌子上
杨清音将碗里的酒都喝光,对着呼呼大睡的散修:&qut;记住我又有什么用?在我眼里你不过是一名愚蠢的散修,拼尽力模仿道士,却永远也得不到纯正的内丹在左流英眼里,我们这些吸气道士也是愚蠢的,自以为是道统弟子,其实永远也成不了高等道士最可笑的是,我憎恨左流英所做的一切,可是又不得不承认他是正确的,没有他的冰冷无情,庞山和断流城就不可能打败妖族而你,等你醒来,想必也会明白为什么我瞧不起你&qut;
杨清音站起身,走出酒店,迎着寒风站立片刻,劣酒带来的飘忽感觉迅速消失,她猛地冲天而起,御剑飞走
一名酒客恰好走出来,吓了一跳,揉揉自己的眼睛,摇摇晃晃地走了,对他来,遗忘轻而易举
杨清音落在客栈庭院里,与一颗头颅面面相对
秃子在院子里已经兜了不知多少圈,&qut;老娘,你能感觉到吗?芳芳好像还在这里,我能闻到她的气味&qut;
杨清音抓住秃子的发髻,看着他的眼睛,&qut;秦凌霜死了,不管你愿不愿意,高不高兴,她都死了,咱们是道士,不会像普通人那样哭一次,醉一场就将事情遗忘,所以不用刻意再找秦凌霜的气味,她永远都在你心里,你想忘也忘不掉&qut;
秃子被吓坏了,脸部僵硬,好一会才:&qut;我没有心&qut;
&qut;道士都没有心,咱们只有中丹田绛宫,那就是一件法器,这就是为什么咱们不能忘,可也不能悲伤,有心的人才能悲伤,心已变成法器的人,还怎么悲伤?&qut;
秃子又呆了好一会,&qut;老娘,你是在跟我话吗?&qut;
杨清音放开秃子,转向左流英的房间,对刚刚走出来的孙玉露:&qut;灯烛科最擅长拘魂研魄&qut;
&qut;没错,那是乱荆山的专长&qut;孙玉露笑着
&qut;那就去把秦凌霜的魂魄收起来,让慕行秋离开那个鬼地方&qut;杨清音气势汹汹,好像有一团怒火随时都会爆发
孙玉露笑得更加温婉,&qut;真巧,左流英也向我提出同样的要求&qut;
杨清音微微一愣,秃子声问:&qut;拘魂研魄能让芳芳活过来吗?&qut;
&qut;这世上没有起死回生的法术&qut;孙玉露亮出手心里的一盏油灯,&qut;可是生与死并非截然分明,中间还有一块广大的区域,灯烛科就在其中驰骋往来&qu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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