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x; 左流英像正常人一样吃饭、睡觉、无所事事,没做过片刻的修行功课,有时候当他坐在门前台阶上的时候,看上去像是在存想,可是曾拂一眼就能看出来那只是发呆。
他的身体已经复原了,内丹似乎也没有太大的问题,他就是对修行失去了兴趣。有一天,邻居家里的狗一时迷路,从虚掩的院门冲进了曾拂的家,与左流英对视片刻,脆脆地吠了一声转身就跑,在那一刻,左流英流露出明显的兴趣,眼睛眨了眨,好像要叫浊只狗,最后却没有开口。
曾拂看在眼里,走过去问:“你打算在我这里住多久?”
左流英抬头看着自己带大的孤儿,对她脸上的细细皱纹感到不可思议,“我不知道会是多久,我现在没有任何计划。”
“好。”曾拂听到这句回答就够了,她没去邻居家要狗,它太普通,寿命短暂,配不上极少变化的左流英,次日一早,她去了一趟皇宫,傍晚才回来,怀里抱着一只出生不久的银角麒麟。
“麒麟的寿命比较长,能陪你多玩一会,不过我提醒你,想走可以,一定要提前告诉我,我好将麒麟送回去,它有父母,犯不着宗我这里,养它的是你,不是我。”
坐在台阶上的左流英点下头,伸出手臂,刚刚满月的需麟挣扎着从曾拂怀里跳到地上,跌跌撞撞地跑到左流英身边,伸出舌头舔他的手指。
曾拂在庭院里准备了一张躺椅和一张凳子,左流英却只愿意坐在西厢房门前的台阶上。
“还有,如果你想给麒麟起名字,不准叫‘跳蚤’什么的,你读过的书那么多,一定要想个高雅别致的名字。”
左流英从来不给灵兽起名字,曾拂只是以防万一。
就这样,左流英开始饲养麒麟,他在这方面经验丰富。从来不用曾拂帮忙,偶尔施展法术保持洁净,除此之外,他再没有用过其它法术。
两个月后。需麟长得异常壮实,而且十分淘气,曾拂刚刚收拾完的地方,就被它折腾得乱七八糟。曾拂的“敌人”除了灰尘,又多了一个麒麟。战斗每天都在进行,最后曾拂给它起了一个名字——扫帚,因为她每天至少一次要拎着扫帚追赶这只过于活泼的麒麟。
麒麟每次都迅速跑到左流英腿下,从膝盖中间用红宝石似的眼睛盯着曾拂。
“怪不得慕行秋要给麒麟起名叫‘跳蚤’,这些家伙一个个都不省心,根配不上高雅的名字。扫帚,给我出来,桌子下面的水渍是怎么回事?”
左流英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也不动,安静地用双膝保护着需麟。曾拂若是太生气,他就施展法术将不该有的痕迹去除。
曾拂并不如看上去的那么恼怒,事实上她很开心,有时候甚至会不自觉地哼出欢快的曲调,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偶尔她也能抓住扫帚,拎在手里狠狠地训斥一番,却从来舍不得真打一下。
麒麟三个月时开始生角,头顶又疼又痒,经常会忍不宗墙角摩擦,这不仅会造成擦伤。还会影响到长大后角的形状,是曾拂给扫帚头上缠裹厚厚的布条,时刻看着它的动向。
于是,名叫扫帚的银角麒麟像病人一样接受无微不至的照顾。它却不像庞山灵兽那么通人性,找准一切机会从曾拂或者左流英身边跑掉,用包着厚布的脑袋去撞墙、撞树,嘴里发出昂昂的叫声。
忙乱而有序,曾拂非常喜欢这样的生活,可是每当闲下来的时候。她都会悄悄望向左流英,知道他不会一直这么安静,也不会总坐在西厢房门前的台阶上,对于从前的庞山禁秘科首座来,没有计划也是一种计划。
他在等。
秋去冬来,一个大雪纷飞的下午,扫帚的角刚刚长出来两三寸,仍然缠着厚厚的布条,像是一个梳着双髻的姑娘——它的确是头雌兽,曾拂刚发现不久,后悔起名叫扫帚,但是已经叫顺嘴,麒麟也不认别的名字了——它的头顶没有那么疼痒,在雪地里跑来跑去,听到敲门声,立刻扑到院门口,做出迎战的姿势。
曾拂心里微叹一声,知道来访者绝不是来找自己的,她不希望发生的事情还是来了。她匆匆跑去开门,扫帚一听到院门推开的声音,转身跑向左流英,它已经大到没法藏在双腿下面,只能靠着他站在那里,胆气又壮了起来,红眼睛奕奕闪光盯着大门。
来访者是辛幼陶。
他跟曾拂客气了几句,很快就申明来意,他是来探望左流英的。
曾拂也客气地回应,将辛幼陶带到左流英面前,抹去凳子上的雪,然后就进屋忙自己的事情去了,无论心里的感受怎样,她都不会干涉左流英的任何决定,那是她的父亲与英雄,她知道,这世上还有许多人像麒麟一样,要躲在左流英的身边寻找依靠。
辛幼陶坐在凳子上,比坐在台阶上的左流英高出不少,这让他不太适应,咳了一声,:“冬天不适合草帽。”
“嗯。”左流英没戴草帽,头顶积了几寸厚的雪,他好像根没注意到。
“明年秋天就要开战了,圣符军将兵分十六路,七路荡平舍身国,九路进攻群妖之地。舍王国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投降,慈皇没有接受,他一时之仁留万世之祸,彻底消灭妖族的机会就这一次,绝不能心慈手软。”
左流英仍然只是嗯了一声,目光甚至没有看向辛幼陶,盯着脚下的雪,右手在麒麟背上轻轻摩挲。
“道统——”辛幼陶抬头望了一眼,从这里望不见道统塔,但是他能感觉到那股软和的、无所不在的法术,跟整个皇京的居民一样,他已经习惯了祖师法术的存在,跟普通人不一样的是,他心中的不安虽然时强时弱却一直没有消失,“道统不会参加明年秋天的战争,道士们什么也不,但事实明摆着。”
左流英仍是一副不感兴趣的冷淡模样。
辛幼陶因此犹豫了一会,低声:“我接到了杨清音和酗的信。”
左流英的目光终于转过来,打量了辛幼陶两眼,开口道:“皇京没有秘密。”
辛幼陶当然明白,在祖师法术的笼罩下,没有谁还能保持秘密,即使那只是一个想法也逃不过昆沌的窥探,奇怪的是,昆沌从来没有做出过任何反应,好像根不在意那些猜疑与阴谋。
“她们邀请你去望山,据那里的感受……跟皇京不同。”辛幼陶还是没办法坦然地出心里话,即使那已经不是秘密。
“这么她们找到慕冬儿了。”
“信上是这么的,那边好像有了一些进展。”辛幼陶只能到这里,因为他也不知道所谓的“进展”是什么意思。
“我不去望山,那里不需要我。”左流英的拒绝倒是直白明了。
辛幼陶紧紧盯着左流英的脸,希望看到一点暗示,最终失望地叹了口气,“连你也觉得没有希望吗?”
“希望或许还有,但是不在我这里,我也帮不上忙。”左流英收回右手,正享受抚摸的需麟失去支撑,差点摔倒,就势紧紧靠在他的腿上,“我曾经是一名道士,一切想法都在道统的预料之中。”
现在的道统就是昆沌。
“咱们都曾经是道士,慕行秋、杨清音……难道都没有希望了?”
“能想到的都不是希望。”
“那你和慕行秋为什么还制定……三个计划?”辛幼陶又一次不自觉地压低声音,他从杨清音的信里知晓那三个计划,为此欢欣鼓舞过一阵,直到左流英泼来一盆冷水。
“计划是用来做的,不是用来保证成功的。”
“我来拜访,就是想知道,我们还能做些什么?”
左流英不开口,辛幼陶已经猜到答案:能想到的都不是希望,他从左流英这里得不到能形成想法与语言的计划。
“我明白了。”辛幼陶站起身,拂去身上的雪,冲正屋里的曾拂挥下手,向外面走去,麒麟悄没声地紧随其后,直到人类在外面关上院门,它才恢复常态,兴奋地跑来跑去。
曾拂听到了两人的交谈,她从左流英的话里领悟到的东西更多一点,于是将早就准备好的包袱拿出来,往里面又填了几件衣物。
她的预感很快就有了明确的证据,左流英平时入夜之后都会像正常人一样回房睡觉,这一晚他却一直坐在台阶上,扫帚都去休息了,他也没动。
次日一早,左流英终于站起身,抖掉厚厚一层积雪,从早早就已起床的曾拂手里接过包袱,对她:“麒麟留在你这里,以后一个月我会回来一次。”
曾拂笑道:“拯救天下是什么感觉?”
“跟你每天收拾屋子也没什么区别。”左流英挎上包袱向外走去,麒麟扫帚还在呼呼大睡,对离别一无所知。
左流英其实并不需要这只包袱,他要走的地方不远,甚至无需飞行。
日上三竿,他走进被当作道统塔入口的酒馆,路上有不少人认得他,指指点点,却不敢上前话。
酒馆里一切未变,连倾倒的桌椅都没有动过,这里唯一的法术迹象就是过于整洁,是曾拂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达到的那种干净。
庞山宗师杨延年站在正中间,显然早就料到左流英的到来,“祖师同意你回归道统,他还让我告诉你,慕行秋已经进入无遮之地,距身魂分离不远了,他坚持不到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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