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堪将包子吃了个大半,那边的房门却突然开了。我愕然看去,只见陈更穿戴整齐,肩上披着长袍,缓步走出主屋。
刚才周妍还叫得快翻了天似的,怎就……结束得这么快?
衣服底下,恐怕还有些情事余韵吧……
可是陈更却是一脸煞气,好像刚才根不是在进行床第之欢,而是仇人对决似的。
我赶紧把口中的包子快嚼两口,囫囵吞下,顺势恭敬地垂手而立。
“刚才你和谁话?”
“禀宫主,是林宫屋里的厮,刚吃早餐路过的。”
他脸色大概又是不好了吧,总之声音有些生硬地道:“你当差时要认真专注,不要和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话学舌。”
“谨遵宫主令。”我答得恭敬,怕他又抓住把柄找碴。但是,这是他的地盘,人也是他家的奴仆,能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上下打量我,考较我的诚意。
半晌才举步离开,道:“好了,我们回去吧。”
我有些犹豫地看看主屋,嗫挪地道:“呃,那我去给周院烧水净身。”
“你是我的厮还是她的厮?”他顿足回头,目光灼灼地看我,“她自己还不会叫人?你回去烧我的水去。”
“是是,人糊涂,宫主英明!”真不知道是我糊涂还是他糊涂,昨夜到这里的时候,明明就是他把这处的奴仆屏退的,独让我一人留下。如今周妍累了一夜且衣衫不整,让她去哪找人。
我刚开始跟他的时候,还觉得他宽宏大量,其实是个不错的主子。可不知为什么,他这两旬来性情突然大变,逐渐倾向于喜怒无常。
来他喜怒无常与我也无甚关系,可他却常常拿我开涮。算了,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人家常近水楼台先得月,我看陈更这莫名其妙的月大概是谁都不想要的。
但是……如果借口留下来,我还有可能能瞅空儿溜去厨房吃我那一碗最爱的玉米梗子粥。现如今,跟着他陈更陈大宫主,呜呜,我的热乎乎的粥啊!
我在心里哀号一声,认命地跟在陈更身后离开了这里。
***************
回到他居住的沉露居,抢先一步为他打开门,自顾转身招呼其他仆役去忙活他的洗澡水了。
以前看看得轻松,总以为那些大名鼎鼎武功高强的什么掌门了、庄主了之类的,洗澡要么就洗温泉,至不济也有个热气蒸腾的游泳池。见到了陈更才知道,武林高手高手高高手,大派掌门掌门掌掌门,也是可以用两桶水搞定个人卫生的。不过这也多亏陈更对奢华的生活似乎没什么兴趣。
一切就绪,宫主大人也去自个儿洗澡了。
其实我倒挺期待他招呼我去伺候的,并不是为了看他的**——拜托!干法医一行,**还看得少了?更何况此生此时,他有的我都有。鄙人只是想看看他面具下的那副面孔,就像当年看《火影忍者》时,总想着看看卡卡西真面目的好奇一样。
不过,眼下某家对睡眠更是感兴趣。
现在我侍候着陈更,要比他早起晚睡。
每天有段时间他是不需要我跟随的,那段时间我却也不得空闲,要到练武场子里和那些肌肉隆隆的男人们摔爬滚打。刚结束了野蛮运动,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又要跟着陈更四处转悠了。
真困!幸好沉露居的下人很少而且嘴也严,所以我也不用注意形象。于是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可怜这身体正是长个子的时候,深度睡眠不足的话,脑垂体是不会产生足够的生长激素的。
正向暖房走去,准备把屋里收拾停当,也好让宫主大人一洗完就有暖床可睡。却突然听得月洞门外传来踩雪声,而且颇急。
慢悠悠回头一看,原来正是冉匆匆行来。他已比我高了一个头,让我好生羡慕。
“嗨!冉哥啊,走这么急做甚,心滑着,别忘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啊!”
“你怎么这副模样,好像一夜没睡似的。”冉没到我面前就嚷嚷起来,道旁铲雪的长工见他风急火燎似的样儿,也捂了嘴笑。
暗叹口气,情知自己大概是双目红肿,发髻散乱,也不和他辩驳,道:“宫主正在净身,陈总管有事?”
自我当了陈更的厮,原来的待遇却仍然维持不变,冉仍跟着侍候,只是因为我时常不能在屋里呆着,陈总管又见他做事用心,于是让冉跟着帮打下手。
“我去房外侍候着宫主好了,总管让你到听雪轩伺候。”
“听雪轩?……来的是什么客人?”
听雪轩是是赏雪的好去处,四面种了稀疏的红梅和矮松,可陈更向来不好风花雪月,只把那当成招待贵客的地方。
“斜坡地上搭木桩,木桩上铺木板,木板上搭厅堂,而且还是四面透风的厅堂,有什么好的。”——陈更曾有一次对我这么,让我当场有点犯晕。
那可是个很风雅的去处啊!
“总管没,不过看架势挺不得了的,是三位老……先生。”仆间平常都是口语惯了的,再加上我新引进的现代版俗语,发能无孔不入地渗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去。冉听着听着也就受了影响。他憋这回却硬是憋了一口气,没把老头两字出来。
也许陈总管事的凝重真的吓到他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举步离开。
听雪轩是外宅,距沉露居并不近,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到时,只见冷副总管早在轩外两百步的一丛灌木前等得心焦。
见我来到,赶紧迎了上来,压低声音道:“你可来了,老陈让我在此处等你,你快去换身衣服。”着就把我引向一个山丘后。我看得失笑,原来那里刚搭了一个临时帐,恰似首都北京过街地下道里的无水厕所般大。
我也不多废话,接过旁边下人递来的衣裳径自进了去。
抖开看衣服,原来是读书人样式的雪袍。衬里是雪一样的白,外袍则是雅致的墨绿,衣摆处手工绣了藏青的兰草暗花。
这么大阵帐,来的是什么人?
“老陈让我告诉你,你平日藏锋藏拙是你自个儿的事,他也不管。但今日不同,着你有多少礼乐文采都须使将出来。待会儿你的身份就是总管从南楚请来的秀才,专责是宫主的伴读。好好表现,才能让那三人知难而退。”
他口中的老陈,就是冉口中的陈总管。总陈管平日老成持重,做事果断,行事细腻,敢以“老陈”二字称呼他的,也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人。
“为什么?”我一边问,一边换上衣服。
“我也不甚了解。大概是宫主的父亲不放心宫主的学问,特派这三人前来教导。”
我噫了一声,宫主还有父亲?可是立刻就平了心中的疑惑。人自然是有父亲的,陈更也才二十有几,只要不出什么意外,父亲自然是有的。只是一想到在青阳宫中唯我独尊的青阳宫主,居然还被父亲管着逼着学文化,我脸上的笑就扩大。
不行啊,陈更,怎么我觉着你来没地位了呢。
“那么,陈叔是想让那三人安心回去?”
“正是。”
冷副回答的时候,我已经整好了衣裳,从帐子里出来。
他讶然地看着我仍然繁乱的发角,我不好意思地道:“帮别人梳是一回事,我自己总也梳不好。”
他叹了口气,无奈地道:“我也曾想你总有不擅长的事务,想不到竟然是梳髻子。”着就把我头上的乌木簪取下,三两下帮我挽好又插了回去。梅若影长得就矮,所以我连蹲下都不必就让他轻易梳齐了头。
他已经四十好几,孩子也和我一般大了。也许是见我做事伶俐干脆,也时常把我当辈来宠。
“冷叔放心,我这些天陪着宫主,别的活没干,书倒是看了不少,现如今就去现学现卖一番吧。”想了想,又道,“冷叔觉得那三位老者是什么样的人?”
“他们自称是岁寒三友,应该是文雅智慧之人。”
“他们现在在做什么?”
“老陈正陪他们温酒叙旧。”
我闻言一愣,道:“不是煮茶?”
东齐人嗜茶,来往会客一般都会由主人煮茶相待,如若无茶,倒显得主人家气,甚至让人觉得粗俗。
“不是煮茶,而是温酒。上好的陈年花雕。”他答道。
青阳宫自然是不会吝惜那点儿茶水的。陈叔平时算账虽精细,可当花费的时候他也决不会手软。岁寒三友显然是贵客中的贵客,如果不煮茶而温酒,那就是因为他们喜酒不喜茶的缘故了。
我沉吟一会儿道:“既如此,还请冷叔去向林宫借一具古琴,普通的即可。顺便跟林宫的书童六要几颗今年新酿的梅子。”
那岁寒三友既是爱酒之人,那骨子里少也有三分豪气,不会是不知变通的老古板。要与他们论礼乐文采,文绉绉的因循守旧可不成。
这单子事务也不算特别吃亏。再我现在是寄人篱下,身不由己。主人家让你显山露水一下,让你不要装傻扮白痴,你还能梗着根脖子嚷嚷不要吗?也只好将就着先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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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雪中缓步而行,听雪轩周围为了应景,并不铲雪扫除,这雪已经没上了半截腿。幸好换上了鹿皮里子的踏雪长靴,也不觉得寒冷。
所谓的听雪轩,穿了其实就是个木棚子,四面透风,只围了半透的竹帘供赏雪之用。
还没到近前,便闻见浓浓的酒香透过帘子飘了出来。虽是冰天雪地之中,却让人闻着便浑身生暖。
心中一阵荡漾……这味道,我却是十分熟悉的。记得幼年住在绍兴家时,也常能痛饮鉴湖纯水酿制的陈年花雕。
想不到再世为人,远离故土,还能遇见熟识之物。
待心绪稍平,便抬步踏上木阶,在帘子外抖掉了雪末子,才揭帘走了进去。
听我进来,陈叔和坐在其中的一个面目慈善的白衣老者举目向我看来。
只见陈叔从容站起,向那三位老者介绍:“这就是我从南楚请来的书生,梅公子。”又向我道:“这三位是极有造诣的高人。”但究竟是什么方面的高人,也没跟我清。
我听他一一介绍,也自观察着。
银发苍苍的灰衣老者自称松仙,身骨挺拔的青衣老者是竹叟,刚才抬头看我的那个眉清目秀的白衣老者叫梅友。三个人围着搁着个尺来高的青铜酒?的地灶席地而坐,面色泛红,映着帘外的雪色、灶里的火光,显得煞是仙风道骨。
可饶是如此,在听到“梅友”二字时,我却差点要喷——姓梅的果然讨不了好。
像我,原来被冉叫“没工资(梅公子)”,还是十八室时被尊称为“没事(梅室)”,后来武师庄丁常有人叫我“没胸(梅兄)”或“没弟(梅弟,至于是没了哪个类别的弟弟,大家自己看着办吧)”。现在竟然还有人叫我“妹(梅)”……我郁闷,我不想联想到《十面埋伏》里那句很经典的台词——“妹,你不要死……”(见章子怡饰演之“妹”~)
这老梅倒好,竟叫做“没有”——啥都没了,寒……
为了礼仪起见,我化悲愤为微笑,深深躬身见礼道:“晚辈不才,今日得睹三位老前辈的真颜,真是三生有幸。”
老梅捋须微笑,他和我是大梅见梅一家亲。
松老头却爽朗地笑道:“我们哪是你的什么前辈,又有什么三生有幸的了。”
我呵呵一笑,指着地灶上焙着的三足云纹?,道:“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得遇酒国前辈,自是三生有幸。”
言罢,也不再顾及长幼礼仪,找了个空位与他们席地而坐。
这三人各有风骨,想来人生阅历也是不凡。只是不知为何陈叔对我如此有信心?竟让我来挫他们锐气,让他们知难而退,回去复命。
一直沉声敛目的竹老闻我所言,沉吟一会,忽道:“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却不知是哪位能留得名来?”
我歪着头一想,这世间好像没曾出过孔子、曹植之类的人物吧,刚才也只是图个应景,顺口引了句李白的名句答他,何曾想立刻又带出了新题目。
幸好我这些时日也看了许多书,自有应对。只向竹叟洒然笑道:“昔日北燕太子慕容保于黄河之边送死士伍良刺杀西秦王,不就以酒壮行?东齐都尉王勃良西行戍守,寮友尉迟德昭不也以酒赠别?圣贤虽也名声留于千古,却都是高处不胜寒;饮者虽别有伤怀事,却有至亲好友以酒相伴。比之圣贤被素不相识的万千人祭奠,我更宁愿亲朋好友将我牢记。”
“好个高处不胜寒,好个不屑于虚名的子。”梅老听我得断然,笑了开来,道,“年纪有这般气度,想必你在南楚也是很有才名了,有甚字号没?”
我笑道:“晚生名若影,字超风,取的是超世风之意;因为行事颇为离经叛道,朋友们给取了个号,叫东邪居士。”
东邪居士梅超风……我有点寒。不过就这样吧,又方便又好记,免得我以后忘了。幸好姓梅的名人里面还有几个是听起来有点味道的。
一直默默无言的松仙老头此时却怪叫一声:“得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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