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对他好好用刑吧,记着,留着他的命,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直到招认为止。”
听他有条不紊地下达关于对我的处置的命令,心中满是不屑。
何苦?我就是个不能自求死路的人,又怎会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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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会忘了呢?
我是一个现代人,一个凭自己能力生存,凭自己能力过活的现代人。
想当年,东周晏子能二桃杀三士,是因为古人自幼受忠君礼乐思想的熏陶,并不甚看重自己的性命,认为荣誉、忠君比生命还要来得重要。
然而晏子若是到了后世,却定不能对我们现代人也来个二桃杀三士,因为我们都明白一个道理——自己的生命、自己的生活,就不应被旁的任何人或虚荣的理由来操纵掌控。
如果当初坚定了离去的决心,不为了一时的安逸而留下,不为了一时的心乱而留下,现在我大概纵马长歌于平野,而不是陷入困顿囹圄不得自由。
是我,是我自己舍弃了独自生活的自由。
怪不了任何人……
关在地牢里,只能从那一方的气窗看到外面泥土上生长着的草花,如果不是日子太难挨,倒也一派宁静。
身上下传来的火烧般的激辣正逐渐榨干我的精力,但是能做的只有努力地看着一人高的墙上那扇半尺见方的窗外的世界。
外面已是暖春,花草开得茂盛,牢里却残留着腊月的寒冷,还有初春的潮湿。
只有不断地坚持下去。
年来的暗自修炼,已经把整条任脉贯通扩张了,只是如今收纳存于梅若影涌泉的阴毒真气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我不能轻举妄动。一个月前,我用自身所有的修为缠上那股异种真气,引渡到任脉内,任凭它们自行消融,最终收归己用。只是这段时间不能妄动内力,否则就是任脉毁的结局。
脚步声又在震动着我身下的地板。我知道,那些人又来了。
被拖过长长的黑暗的狭窄的走廊,两边是粗大的木栅做的牢房,并不满,但少也有四十来人。也有几间是厚重金属铸的门,大概关的是十分重要的人物。
以前并不知道,原来青阳宫里也有这么黑暗的地方,青阳宫也像政府衙门一样,又能关押人的地牢。要是在我们那个社会,这可是非法拘禁,是要判刑的。
毫不反抗地想着自己的事情,两手已经被固定在拷问室墙上的铁环里。
“梅若影,梅弟……”那个日渐熟悉的阴暗的声音在我耳旁暧昧地吹着气,“今天你想通了吗?”
既然没什么可的,也就不话了。
“呵呵,看来你今天也没什么话啊。等下有话了,记得随时提醒我啊!”牢头舒钺十分高兴地着。
这家伙,多半是个心理变态,虐待狂那种。陈更也算是知人善用,难怪能一宫之主胜任愉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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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子重重地在身上锉出道道血痕,每一次都在已经结痂或尚渗血水的长痕上反复掀开新的裂口。
无力地努力放松身,接受自称为拷问专家的舒钺的鞭打。
时间慢慢地折腾着,其实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也是一种折磨。
在又一次晕厥过去,又被强制清醒过来的时候,终于听到他慢腾腾地:“你再倔强,可就由不得我不客气了。”
我仍没有反应地听着这人的唠叨。
“司徒家派来的人才果然不一般。”他十分佩服地念叨着,我听他似乎拿出来什么,似乎是一个皮囊,然后砰的一声拔开了塞子。
一股浓郁的酒香在暗室中四逸。
“这是北燕酿制的烧刀子,听你也是很会品酒之人,应该知道这酒劲极大吧。”
没有回答。
“你还有机会,何苦这么为难自己?”
……
“好,很好!遇上你这么个死鸭子,也由不得我痛惜这酒了。”
着,他咕嘟咕嘟地自己灌了好几大口,才舒舒服服地呵了一口酒气,喝道:“上水!”
原来,那酒并不是给我用的啊,想来也是,何苦在我身上浪费?
亏我还盼着他给我消毒消毒伤口呢。
听着那些杂乱的咣当乱响声音、行刑者井然有序的脚步、舒钺愉悦地赞扬属下动作快的声气。
那些武师卒们,搬来东西后并没有离开,舒钺让他们都留下来欣赏所谓的节目。
哗啦水响。
一瓢、两瓢、三瓢……温热的水泼在身上。
已经无暇思考他们为了多溶些盐,还特意加热了水;无暇感谢他们提供的无微不至的照顾;无暇感叹似乎是毫不间断的泼水神功不知道要修练多少时日,或是同情等下负责收拾拷问室的虾兵蟹将。
我无暇想自己脸上的表情变得有多么扭曲,满脑子只有刺辣、刺辣、铺天盖地的刺辣……
意识模糊之间,只感到浑身上下类似被强烈电流击中时那种无意识的抽搐抖动,还有声带被猛烈的抽气带出的嘶嘶的摩擦声。
终于,令我能够暂时解脱的黑暗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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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醒时,我还被锢在昏厥时的地方。恍惚间以为已经过了许多年,可眼前那张兴致勃勃的面孔让我知道,这只是错觉。
舒钺俯身下来,满意地欣赏着我的虚弱。
“真是多年难得一见的大人才啊!你知道我有多兴奋吗?你不知道吧。不过我会很快让你后悔自己这么能忍的。”他的嘴角露出了阴冷的笑,一如前日陈更脸上的冰冷阴毒。
他的面孔从眼前离开,慢慢地道:“上烙!”
又是一阵杂乱的声响,盐桶被撤了下去,又搬了什么上来。
他们每日这么搬来弄去的,也真亏得体力充沛了。
比鞭子更为激烈的折磨席卷上来。
昏天黑地中,似乎闻到一股股烤肉的味道,很快又转变成焦糊的臭味。
一次、两次……我已经无力去数失去意识的次数,体力已经来是消散。
好几次,我想干脆不顾后果地承认。
我自然明白这么做的后果。一旦什么都了,也许是出于泄愤,也许是出于我已没有拷问的价值,他们会将我处理掉。
其实,就算被直接杀了也好。但是好可惜啊,神经中枢断然地拒绝了。
不论何时何地,我都不会,也不能自寻死路。
更何况,我什么也不知道。就算招认,他们一问细节就会又认为我是在设套了。
还好,我只是虚弱,还不是脆弱。
舒钺看来被磨得耐性无了。真奇怪,明明是我被上刑,他倒把牙咬的咯咯作响。
他终于不耐烦地想起了什么,扯起我已经散乱的发髻,拉起垂落的头来。
微微地睁开眼,眼前是他那张放大的面孔特写。
“你究竟招不招,再这么犟下去,我就不敢保证你这还算完整的脸的平安了。”
对他微微一笑。
终于想到要毁容了?
呵呵,不错不错,这招还算聪明。只可惜……
遇到了我。
毁就毁吧,容貌是给别人看的,何必为了别人的愉悦心心念念为这皮相打点?
更何况,打点给谁看?
“招字,已经从我的字典里抠出来了。”我看着他戏谑地道。(见《王若飞传》)
可惜他没有幽默感,也没有看过革命烈士的故事,足愣了一会儿,才明白我是不打算招了。他脸上见愤怒,肩膀微动,我就闻到带着焦肉的热铁的臭味向我面孔贴近。
阖上眼睛,等待着这一波昏眩。
“舒钺。”一个令我熟悉得要流下眼泪的声音却在此时响起,“停了吧,今天。”
……
是他……
竟一直在?
他竟一直在旁边不响不动地,看着这样狼狈的我?
为什么不离开?
为什么要在这时阻止?
为什么要让我对你失望?
为什么又不让我对你完绝望?
原来最大的痛,还是来自于他。
即使有一天能够真相大白,有一天他悔不当初,有一天我能对他宽容原谅……我们之间这道裂痕还能够抹消吗。
我能够忘记他阴冷的声音,忘记他决绝地离去,忘记他面无表情地旁观……还有自己一次又一次被众人围观取笑的狼狈不堪的样子吗。
如果还有以后,我能够忘掉陈更这时的样子吗?
只有一瞬间,却不知为何,他的声音让我紊乱的思虑被冻结般凝聚起来。
我动了动唇,唇上已经干了,粘在一起,撕裂开来却一点感觉也没有。
“等等……”我努力向他声音传来的地方发出声音,那声音已经沙哑无比。
那个阴影笼罩的角落没有回音。
过了一会,才缓缓走出一个身影。
他今日穿着如墨般的绿袍,步出阴影的姿态稳若远山,凝重的气息环绕在他身周。
“想了么。”他问。
那声音一如以往的沉稳醇厚,在空旷昏暗的室里回响,合着桐油火把的焦味,恍如最深重的梦魇。
我摇头。
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一直没想起的事情。
也是思绪太乱,一直在想着梅若影留下的乱局,一直烦乱着对于我那些无中生有的罪名,所以才一直没注意到一个事关重大的问题——直到刚才那一刻。
“那封信,是谁交给你的。”我问。
“那封信……”他的声音有些疑惑,立刻就明白我指的是那封密报青阳宫防务的信件。
那个所谓的我与司徒家秘密往来的罪证。
我从来也不知情。
里面的内容是防务情报,青阳宫时常更换岗哨,若是过期也就无效了。所以也不可能是一年半前的梅若影放出的。
“自然是冉,是他击下你放出的信鸽。”
冉……有什么在我脑中闪了闪。
“你一丁点也不信我?”
他默默地看我,面具下的嘴角将笑不笑,隔了一会儿,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不再与我话,转身离开。
我看得清楚,他并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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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来浅眠,很容易被人吵醒。但这几日,却睡得格外的昏黑。
情知自己是消耗过剧了。若是平时,只要稍微带些痛楚,我是不会如此熟睡的。
大概是怕我速死,也怕牢内疫病传播,行刑完我再度醒来的时候,身上已经被上了伤药。
连续数日的拷问就像一场持久战,身处其中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而好在,终于结束了。
已经不再去妄想陈更的回心转意。
也许他无情,是我自作多情而已。他也许只将我当成听话可爱的宠物,没有兴趣了,就踢开了。
乡下不就经常有这样的事么,养得好好的狗儿,帮主人家看门也十分尽职尽责。可要是有哪天咬了认识的人了,主人家就会将它乱棍打死,然后烧了烤了,请上几家邻居,备上几壶好酒,大家分了吃了。
我不知当不当责怪陈更,毕竟这样的事我也曾做过,很清楚那种心理。
我家附近有一条路。
学的时候,家乡还没大搞建设的时候,那条路四围都是茂密的草地。所以附近的一家农户就会把自家的马圈在那里养。
我放学的时候总喜欢绕道那儿,因为我很喜欢马。
每次去,我都会找些它喜欢的草尖,手里捧着满满两大把去喂它。
看到它十分亲近地靠在身边放心地吃我手中的草,当时只感到十分开心,似乎花费时间为它挑草也是无比值得的事情。
可是有一天,再次捧着草尖到圈着它的棚子前时,却看见它对我龇开了白森森的牙。
我十分害怕,退了两步。它确立刻跟了过来,仍是龇着牙,为了跟上来,两只前蹄都已经跨入了马槽上。
我抛了所有的草尖,在地上捡起一段枯枝,作势要打,它才眼现惧色地退开。
以后,我再也没去看它,因为十分伤心。
我不知道它怎么了,明明这么用心地对它好,它为什么要如此对我,想要咬我。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去大新杨家那里学骑马了,才从表姐杨捷那里知道,马儿见到要好的同类时,会龇牙咧嘴表示友好。
原来它是把我当成了十分要好的同类,是要表示它的喜爱与欢迎。
它只是心意地信任了我。
而我什么也不懂,就这么拿棍棒威胁它,而后义无反顾地远离它。
可当我知道了、后悔了,再回去看时,草地已变成了宅基地,马棚也无影无踪了。
……
也许,我在他眼里也就只算是一条养着顺眼的叭儿狗,对我好时可以无比的好;可当他发现我愧对于他的好了,也就可以绝情断念了。
如今,我在他眼中已经是一条会咬主人的叭儿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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