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厢,孙俊杰立于树上,却没发现姑丈的不快,只顾着闭气运功,又深吸了几口气,才把胸腹间翻腾的气息平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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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修习的是自司徒荣及处学得的圣日黄泉神功。虽以日为名,实则是偏走阴毒的法门。适才与那黑影两相交锋,对方第一击只能是中规中矩的防御。他正估算好了敌手的实力,拟好了后招,谁知第二击时,对方内息陡然暴涨,阳热的气焰漫溢周身,正与自己的内功阴阳相克。且对方身形瘦削,功力却不相符地深厚雄浑,相交之下便是自己落了下乘。
想是觉得敌手侵入己身的真气诡异有若灵蛇百转,不可辨其家门来路,更是大骇。对方内力偏走阳热,刚及己体时便似被烈火焚烧。一个照面两下交手,自己就被逼退。且对方是在被他偷袭的情况下尚能立刻反客为主。这等敏锐的警戒机变和深湛的功力,只怕比起姑丈司徒荣及也不惶多让。
于司徒荣及的脚边,孙玉乾原被他消耗得体亏气喘,伏地喘息了一阵才缓过气来。抬起一只手扯过散落地上的衣裤,遮盖住因司徒荣及起身而变冷的身体,抬眼看向犹自立于数步外一棵桉木上的儿子,不顾适才喊得有些干哑的嗓子,音色疲软地问道:“孩儿,怎给那人跑了?”
孙俊杰转目不看残留媾和痕迹的孙玉乾,语气有些许不屑地道:“我已将司徒威霸制的千里遗香染于来人身上,回去放出金冠蝮蛇自然就能追踪得到。”却不知他语气中的不屑是针对地上半趴的孙玉乾,还是那个被千里遗香沾染的潜伏者。
孙俊杰所的司徒威霸正是此次随军副将、司徒荣及的堂弟。他虽身为晚辈,不过一向闲散得惯了,而且又是司徒荣及直传弟子,也懒得弄清司徒氏中七七八八、错综复杂的亲戚关系,除了姑姑和姑丈之外,其他众人一概以姓名直呼。
司徒荣及虽仍因被打断了好事致使兴致不再而阴郁,心中也畅快了些许。毕竟这个堂弟是除了毒王司徒凝香之外,族中第二善使药毒之人。他所制的千里遗香无味细微,附着于皮肤之上,只有金冠蝮蛇的红信对之敏感,是让被追踪者防无可防的药粉。
若是能抓到那个不识时务的干扰者,看不将之抽筋剥皮、盐腌油炸,方能解他今日郁闷之气。
起来,这股郁闷之气也由来已久了……
司徒荣及那双注视着林影深处的深目明暗莫测,看得孙玉乾心中也一高一落,伏在地上不敢动弹,唯恐自己被这个喜怒无常的霸王迁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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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了一地狼藉,整理好衣冠后,林内默然半晌的三人终于一前两后地离开。潜伏于灌木草丛中的高老头才站起身来,等了片刻,医房主事仍旧安静地趴伏着没有起身的动静。
高老头心中微叹,蹲了下去,握住对方紧抓着一丛枯草的手,默不作声地陪在一旁。
主事老头几乎贴在泥土上的薄唇细微地开阖,平静地道:“已经快到四年了吧。”
高老头没有答话,他知道对方要什么。
果然,对方续道:“还记得前咱们下九阳山那日么?我只能看他那几枚青菱打到你身上而无所作为……六年前,我也是看着司徒荣及一掌印在若影身上而无能为力。”
被自己握着手的医房主事平静安宁地陈述着往事,虽没了在医房中的乖张跋扈,杀气却隐然勃发,更让闻之者颤栗。
高老头明白,这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军医所能发出的杀气,却毫不惊异。
因为他明白了解这人,正如这人明白了解自己。这人不是普通的医房主事,正如自己不是普通的医正。
这样过了多少年岁月,已经不想计算,只想着如何才能永远如此延续下去。
他生性冷静隐忍,这人却张扬恣意。
每一次都是这人发自己心中所语,做自己心中所想。每一次,也都是他跟在这人身后收拾残局,却毫无怨悔。
是的,曾经是不打不相识,后来是把酒言欢,最后就成了如今这样,始终形影不离,无怨无悔。
不错,毒王是聂悯的司徒凝香,神医则是司徒凝香的聂悯。
所以毒王和神医的孩子,自然就叫做若影——如影随形,生死不散。
旧事已经恍若隔世,却依旧缠绵在脑间始终不散——即使他曾是江湖上令人闻之色变的冷血毒王,也有无法摆脱的噩梦。
心中犹残留着当年那个襁褓带给他的贴心与安稳,手中留着的是那个可爱孩儿暖热滑软的触感。
于是充满了指向明确的恨意——司徒荣及!
这个曾经可爱的弟弟,却苦心孤诣地让他和聂悯离散,禁制他的武功、限制他的自由,最后还让若影去充当一枚可抛可弃棋子。
只是为了不让若影泄漏司徒氏的秘密,就对他用了圣日黄泉掌。只要一受到外伤拷问,潜伏于经脉间的阴毒掌力就会立时发作,让他的孩子不能言不能动,最终丧命九泉。
其实何用如此,若影那时还未及十五,尚未开智,只会听话照做,绝对不会反抗背叛。
他虽是冷血的毒王,却也有不能放弃的愿望。
希望能和聂悯平静终老山林,希望能有两人的子孙承欢膝下。
而如今,后一半的愿望,已经再无法实现。
不论是谁,中了他亲制的冰魄凝魂,都无药可解、无方可救——就连他自己也不能!所以这毒他是多年都没有制过了。不想,世上竟然还残存着一剂。
自己弟弟的女儿,竟用自己制作的毒药,害了自己的孩子。
聂悯蹲在他身旁,感觉司徒凝香的手攫紧,默然半晌方道:“既然仇人都已经来到面前,就放手大干一场吧,也好为我们的若影和海如讨个公道。”
“这个大族早已腐朽不堪,我弱冠便离族云游不想再管族中事,可今日他们却害得若影如此、海如如此、我们如此,就算你再阻我灭族,我也再不会心慈手软。这个大族,不铲根除瘤,我誓不罢休。”
聂悯此时虽是一个枯瘦老头的扮相,目光却炯炯坚定,点头答道:“你知道的,我虽是医者,却不是菩萨。”
林中冷风吹过,参差不齐的枯枝败叶间发出飒飒的嘈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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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医房由数个营帐组成,众人都各回了帐休息,却仍有人当值。此时夜深人静,主帐原是重伤急病号接受诊治的所在,夜间并不留宿病人。伤患都在离主帐不远的副帐中休憩。
当值的军医若不想被那群粗人的鼾声打扰,一般都会在主帐中休息。
林海如如今就坐于显得十分空旷主帐中。他的面前坐着一个南楚士兵装束的大汉,正与他传音交谈。这个大汉其实是白衣教的信使,为了掩人耳目,扮成士兵来向他传达情报的。
默然听到最后,他道:“我知道了,转告教主,司徒将那毒丸藏得隐秘,尚不能与对方正面冲突。”默然听到最后,他道:“我知道了,转告教主,司徒将那毒丸藏得隐秘,尚不能与对方正面冲突。”
自白衣教失踪多年的执教聂悯,近四年前于九阳山助司徒凝香逃出时,几乎伤重不治。如今虽已痊愈,却尚需时日调养。今日既然一同潜伏于司徒氏的近处,他什么也要保住这位师父的周。
信使点头默记,又道:“教主还,群竹山庄新近已与东齐秘密结盟。”
林海如心中疑惑,他身为白衣教的另一执教,自然知道群竹山庄于商界中的地位,也知道群竹山庄与白衣教一直保持的良好关系。但毕竟兹事体大,害人之心虽不可有,防人之心却不可无。
于是问道:“这消息从何得来?”
“是东齐青阳宫中传来,也得到群竹山庄来使证实的。”
“既然如此,还是防着一些为好。”林海如沉吟片晌,又道,“你向教主禀告,请他查探两事。”
“执教请吩咐。”
“第一,去查查群竹山庄近年来的银钱流动,他们生意短短时间便遍及四国,却不知庄主究竟身在何方,也不知到底有什么图谋。只要查清他们赚回的银钱流向了何方,大概就会有个答案了。”想了想,续道,“这事也有不少人查过,不过最后的结果都千差万别。你可以从药物、武器、与各国官府往来的花销入手……”
见对方露出不解之色却不敢询问,林海如又道:“这个山庄生意规模庞大,如果不是有武力的支持,断然无法做到。虽然我们不知,但不定群竹山庄之下还暗藏着一个实力雄厚的组织。武人最需要的就是药品与兵刃,那山庄名下的药铺和铁铺出产的上品,自然是要留为己用的。只需顺藤摸瓜,就能知道这些武人都在何处,正在筹划什么事情。”
信使得他指点,便知该如何着手,道:“属下尽力而为。”
林海如肃然点头,又道:“第二件事比较好办,前日新来的医童雷双,现在与我同一个营帐。他原是宁城仵作之子,去查查他的身份是否属实,家中与司徒氏是否有关。”
“属下明白。”信使得令,见执教已分赴完毕,便即退出营帐,悄然融入正从外经国的一队巡兵末尾。
诺大的帐中便又恢复了空旷和宁寂。
林海如独自坐在军医房主帐角落的一张矮床上,注视着帐外风灯在帐幕上投下的光斑。
不是不知道师父非要让他与别人同住一个营帐的苦心。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改变,变得来冷。不论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都是一样的漠然。能激得起执著的,只剩下复仇和对两位师父的责任了。
可是他却不想阻止这样的变化。不是不愿,只是无力。
手中轻轻地抚摸着一节玉佩,玉色苍翠,是一节雕工精致的玉竹。
他记得,这是竹老偷偷塞给若影的纪念品。
近四年了吧,若影在他不在的时间、不在的地点,一去不还。最后留下的就是这一枚玉佩,似乎已经不愿意与青阳宫的任何人与物有所瓜葛,那个少年只是决然地离开了,再不见踪影。什么也没有带走,除了刘辰庚的面具。
有时候,走错一步,真的是追悔莫及。当时以为是最好的选择,结出的却是无可名状的苦果。
今时今日,没有人可以温暖他的双目。怀中有些寒意,曾经存在的些许温度已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来微弱。
帐中晦暗,却无碍于他又一次想起似乎是多年以前,在那一轮明月当空下的偷偷喷笑少年。
那次于泰山之巅的中秋夜宴,曾有一个坐于末席的少年喷笑出声,继而惊醒。于是左右顾盼稍显尴尬,又在以为无人注意时松了口气,正襟危坐。少年相貌平凡,却无碍于神态举止中的轻灵和不羁。
他曾经以为,在家门不幸后,在两位师父相继离他而去后,他应该已经无力去喜爱什么,钟情于什么。
可是就在那山颠,在夜空中、明月下,只是一个平凡普通的瘦少年,只是一诗一曲……
为什么那一夜,让他想要高歌,想要与那少年把酒对饮?
为什么那一夜,让他如此轻易地看到了寻觅多年而不可得的知音之人?
后来相熟渐深,终于在一个冬日,少年半开玩笑地拿出一手抄书籍砸他,大笑道:“不用假装温文尔雅了,你不就是一个急性子的狂人么。”他愕然看去,只见翻着的那页末尾写着“书律狂人林海如于奎任三年谷雨”。若是没记错,那是自己闲来无事抄书练字留下的。刚开始还能心平气和地写簪花楷;后来觉着太慢,便改用正楷;写了一阵写得兴起,便用行书;到了最后,肚子饿了还没写完,一怒之下便狂草了事。
于是失笑,他也曾经有过如此张扬狂傲的少年时啊!他也应是一个恣意飞扬的人。只不过在一次又一次的变故中,在寄人篱下的不安定中,慢慢地消磨掉了棱角,变得世故,变得会用温和的微笑掩饰内心,变得犹如一个旁观者会笑看世事变迁。
如今想来,如果不是这无奈的改变,如果不是只满足于知音的地位,今时今日,一切不幸都不会发生。
他曾以为自己还要报家仇,要负担父亲在白衣教中的职责,要找回两位师父,所以已经没有余力为一个少年痴狂。在看到那少年满身血污地瘫软于阴潮的地牢中,他就知道了,一切都是徒劳。不论是默默看着少年与刘辰庚渐渐走近,还是默默为他们扫除障碍,部都是徒劳。
一切都匪夷所思,谁又能想得到,梅若影竟然就是司徒若影,这个飞扬洒脱的少年,竟然会真的是曾两位师父身边那个与他生活了年余的婴儿。
但是,他应该想到的,他所交托的那个男人,来就是一个舍得下手的人。所以,少年身上累累的鞭痕、重叠的烙印、交错的血口,寸断的经脉,破败的气海,甚至是无法解救的毒……都不足为奇。
嗅到那已然开始**的咸腥味,想到的不是要掩鼻。只想把那残破垂弱的身躯紧紧包裹,却又怕压迫那些被重叠施暴遗留的伤处而不敢使力,只能故作沉着地奔跑。
以为是对谁都好的选择,结果却对谁都是折磨。
林海如默默抚摸着手中的玉佩,似乎只有在这枚曾经被少年佩戴的玉竹上,才能得到些许温暖。只是这带着冰凉的温度,究竟是来自于己身,还是少年所残留,他已经不想去细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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