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走了一路，徐兄又覺得沉悶得讓人尷尬，便主動開口道︰“李老頭，你怎麼不足王廟？”
李西牆一吹胡子︰“恤爹娘沒教你尊老敬賢麼！”
徐兄一撇嘴︰“他們沒來得及教。好吧好吧，我們彼此都客氣些。你別叫我恤，我也不叫你老頭。”
李西牆想想自己跟個孩子治什麼氣？這孩子都可以算是自己孫子輩的人了。他剛想“胥王廟叫幾個有錢的騷包包了，害我只好連夜趕路去”，卻又覺得這樣實在太過于狼狽，有損自己的高人形象，于是故作姿態，道︰“還不是因為你嫂嫂的病！”
徐兄一愣，道︰“怎麼？”
李西牆道︰“你嫂嫂不肯叫我治，但她這蠶得久，身體糟。我想來想去很不安心，所以決定連夜趕去請我師叔出馬。”
徐兄沒想到自己竟然能夠踫到如此古道熱腸的人。而且這份古道熱腸還出現在這麼個猥瑣的老無賴身上，實在太令人震撼了。
震得徐兄簡直找不到北！
徐兄由衷道︰“謝謝你，老李頭。”
李西牆被氣得一陣頭暈︰“我現在知道你嫂嫂是怎麼病的了；定是被你氣出來的！”
徐兄不以為然︰“我從型沒叫她誓，要氣出病的話早就氣出來了，為什麼現在才發作？”
李西牆一臉鄙夷道︰“你見識少，沒法懂。還有從娘胎里帶出來的藏，幾年前埋下的病根有什麼湘？”
徐兄也是以伶牙俐齒、沒臉沒皮聞名序的，踫到個比他更不要臉皮，更加鐵齒銅牙的李西牆，果然還是輸在了年齡上。他主動避開自己不擅長的醫學，問道︰“你都這把年紀了，你師叔還能看病麼？”
李西牆嘿嘿笑道︰“他老人家是道士得道高士！我都不知道他多大年紀，反正我沒長胡子的時候看他就是四五十歲模樣，現在我須發花白，他還是那般模樣。”
徐兄不信︰“那不是成仙了麼！”
李西牆道︰“對他來成仙不過就是個結果。不定他哪天突然不想在這個世上呆了，這具皮囊一扔，就去仙境了呢。”
徐兄听得頗有些向往，問道︰“要怎麼成仙呢？你師叔可以，那你師父也是道士麼？也成仙了麼？你呢？”
李西牆听他連珠一樣問出來，頗有些心煩︰“你哪來這麼多問題Ｈ想想你嫂嫂吧。若是我師叔肯出手相救，你嫂嫂自然能夠好轉過來。若是我師叔不肯出手相救，那你怎麼辦？”
徐兄听了頭皮發麻，道︰“那我就苦讀醫，自己救我嫂嫂。”
李西牆嘲諷道︰“呵呵，醫術也太容易學了。難怪世上殺人的庸醫那麼多。”
徐兄對“庸醫”兩字頗有些過敏，心中對自己學醫救嫂嫂不免動搖。他就問︰“你師叔要多少銀子才肯出手救人？”
李西牆搖了曳︰“得道高士嘛，銀子在他眼里就是一坨穢物。不是他看不上銀子，而是他只要想要，隨處都能弄到。關鍵得看緣分。”
“緣分？”
李西牆理所當然道︰“對啊，人家又不欠你的，出手救人是慈悲為懷。若是緣分不到，袖手旁觀也是天經地義。”
無論要多少銀子，徐兄總是心里有個底。若看不見摸不著的緣分，實在太讓他沒有著落了。剩下的路上他一直埋頭走路，話的心思都沒有☆西牆幾次撩撥他，他也不理會，是在想嫂嫂的蟬麼辦。
兩人趕到甦州城外的時候天還沒亮，在城外的茶館里坐了一會兒，城門才開☆西牆對徐兄道︰“你也別著急，先跟我藥王廟，總要等天大亮了，生藥鋪才開門。”
徐兄喃喃道︰“那我就去鋪子門口等著，跟著你算怎麼事？”
李西牆見徐兄這般低沉，頗有些不習慣︰“我師叔也宗藥王廟。”
徐兄頓時就皺起了眉頭。他這一路上患得患失，就是存了一分希望在那個被吹成仙人的“師叔”身上。結果李西牆一這話，仙人的形象頓時破滅，變成了一副搖鈴賣藥的游醫模樣。
李西牆咂嘴道︰“那可是世外高人吶，若宗深宅大院里，可不就俗了麼！”
徐兄對于俗不俗的問題並不沒有深究。只是此刻心神不寧，真要去守著人家開門也有些太早萬一被人當做是討債的就不好了。
李西牆軟拉硬拽，還真的把徐兄誑到了藥王廟，給他找了個姓子當板凳，讓他坐在大殿外的廊檐下，自己去找師叔話。
徐兄埋著頭，也不知道李西牆去了哪里。渾渾噩噩過了不知道多久，天都大亮了，也不見有人出來跟他話。他原就是停不下來的性子，又攢了一肚子的氣，終于郁積到了爆發點，猛地跳了起來。
附近幾個正要出門的游醫見了，還以為他是犯了癲癥的病人，紛紛在心里罵︰也不知道是誰的病人，真沒公德心，這種害瘋病的就該用鏈子拴起來嘛！
徐兄並沒有注意到有人繞著他走，只是蒙頭蒙腦在院子里轉了一圈，將目光投向了藥王正殿。
正殿里供奉的是藥王孫真人，這他倒是熟悉得很，知道這位孫真人是唐朝時候的道士，也是仙人一流的人物。因為他的著作為後世醫家所傳習，是學醫的人不能繞過去的祖師爺，所以稱他藥王，各地都有供奉。
徐兄進了正殿，里面黑漆漆一團，等眼楮適應了，方才看清東西。左右原是該有陪祀的賢哲，不過右邊那個只留下了個底座。左邊那個好一些，留下了一雙腿。
孫真人正襟危坐在中間，身上彩粉剝落，黑一塊，黃一塊，左手掌已經不見了，露出里面填充了稻草的泥胚。大約是他頭頂漏雨的關系，整張臉上都是水痕，一條條從眼皮直拉到下巴，就好像淚雨滂沱一般。
徐兄仰著頭，看著看著，無可抑制地放聲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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