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怀飞与谢恋恋游罢太白山一路回到武功县将恋恋送回“梦山筑”奶妈“姑站”通知谢姑娘:“她们都来了。”
他愣了一下还以为是那些人来了。幸好还不是。他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梦山筑”是知县大人的府邪别称雅致广阔集亭园之美可是今日谢梦山和他极信重的司军监唐天侮都不在府里也不在衙里。
庄怀飞探听了一下据“红猫”:高阳一得有请县太爷跟唐军监匆匆赶之鄙县密议去了。
庄怀飞皱了一皱眉头。
他虽不清楚谢梦山赶去邻县何事但却肯定是重要的大事至于来访恋恋的人庄怀飞却并不陌生。
一个是沙浪诗。她是七县大户巨贾沙东的掌上明珠。她常来“梦山筑”与恋恋交往每次来送礼厚排场大。
定必惊动市肆四邻别的不光是抬轿的、吹打的奉礼的服侍她的丫环、奴仆老妈子蹭蹭咧咧的就有二三十人真的是有钱人家的千金姐一出闺门气派不同排场总有唬人处。
她父亲沙东因有意要攀附县太爷谢梦山自是鼓励女儿与恋恋交往他也常藉故结纳谢梦山一年里送了不少大礼。
谢梦山对礼既不拒对他也只相交但无深交。他是从京师转任的地方官深请官场之道。
原沙东很有意思让独生子沙能迎娶谢恋恋一再托沙浪诗为其兄媒一方面屡送名贵古董厚礼意图打动谢梦山。惜谢恋恋对沙大少向无意思谢梦山来有点意动但后来庄怀飞逐渐取得他的信任。欢心他便任由女儿意属了。
谢恋恋钟情的当然是庄怀飞。
谢梦山也不反对。
沙浪诗这“媒人”作不成但跟恋恋往来倒没受影响庄怀飞总是觉得恋恋跟这种大宫之家的女子过往后居然可以对他的爱不大受影响的确是个意外诚为难能可贵。
由是他更珍惜恋恋。
对她恋恋不舍。
至于今天来访的人叫做珍。
珍由于住得较远来访恋恋的机会很少上几次她若不是随着习家庄二少爷来武功县便是陪习家姐习玫红入住“梦山筑”庄怀飞倒是在座上。筵中、见过珍二三次对她印象出奇的好。
珍总是一个人孤伶伶的要不就伴着同来的人一点也没意思要刻意表现自己——甚至是巴不得别人莫要留意她的好。
庄怀飞却特别留意她除了她分外美丽、动人之外一旦要面对或应付事情的时候珍就表现得十分得体、可人。
据他所知珍跟沙浪诗对他的“评价”然不同:
沙浪诗嫌庄怀飞“出身市井难登殿阁”。“既无功名又无出息”、“粗鲁不文用脚作手”。有一次他递给沙浪诗一杯茶事后沙浪诗嫌他“手有血腥味”。
她曾力劝恋恋不要嫁给他。她受了他的迷惑。当然不管在公在私为了她自己还是她的兄长她自然都不会在恋恋面前庄怀飞的好话。
珍则不同。
不一样。
她认为庄怀飞:“是个不开心的男子但却尽一切努力来使恋恋开心”又他“若能展布才情成就至少要高过目前十倍”还笑吟吟加了一句:“还不止呢!”又他“际遇不好抱负却高:才干虽佳惟待时势。曾经几许风雨可托丝萝之身;有朝滤畅幽愤大可指点江山”云云。
庄怀飞觉得很中听。
觉得这姑娘很了解他。
那时候他就曾打听过这位姑娘知道习家二公子已成为她的密友只怕迎娶这位冰雪聪敏的姑娘也是不日之事耳。
由于他对这姑娘有好感所以他也有点关心她担心她受人欺负;来善良的人都不该受人欺的更何况是这么善良而又那么漂亮的姑娘。
他也希望她能嫁得头好亲事有个好归宿。
但他却不看好习秋崖:这些富家公子少爷们没经过风霜没历过难明明是花心却是风流像珍那样柔顺多情的女子。跟这种纨绔子弟在一起多半不会有好下场。
最近却自恋恋传来的消息:珍已经不跟习二公子在一起了。
那好。
庄怀飞也为珍舒了一口气。
不过恋恋也表示:珍芳心已另有所属:那是一个顶天立地了不起的大丈夫。
一一一谁有这么好的福气呀?
庄怀飞不禁有点好奇;除了好奇之外好像还有点什么别的。他曾们心自问:
——要是自已还未曾得恋恋的青睐会不会也去追求这善解人意。紊绕人心的姑娘呢?
不知道。
——如果这姑娘还未有意中人自己便会不会去亲近她呢?
也许……
庄怀飞没有想下去。
他已经四十几岁了过了风雨半生了只要能得到恋恋他已经很满足了。
他是踏遍青山人未老。但心老。
这次他又看到了珍。
她仿佛跟以前有点不一样。
一一到底是什么哪里。如何不一样呢?
他可一时也讲下上来。
不出来。
“庄爷。”珍对他笑“忙咧?”
他那种令人珍珍而惜惜的笑仿佛如落花化成蝴蝶回到枝上叶间。
至少也让人心中一甜。
“珍姑娘。”庄怀飞也招呼道:“不忙不忙你跟恋恋好生聚聚。”
女儿家总有许多絮絮不休的话要谈。
恋恋。珍、姑姑还有沙浪诗都在房里沙大姐背后还有一位近身护院也是保镶叫做沙河粉是个壮硕妇人所以庄怀飞便知趣的行了出去跟“红猫”一道。
他来也跟“红猫”有要事商量。
他才一走出去沙浪诗就趁姑姑正与珍问短长的时候。向恋恋嚼舌的道“你看你看这男人进来了只跟珍招呼着忘了我们啦我看他眼中只怕连你都没有了……”
恋恋笑:“没有的事。”
“你看哪还没嫁结他便郎心如铁的样子。”沙浪诗穷紧张为恋恋肉痛的“嫁过去了还了得?”
珍忽问:“什么那么不得了?”
沙浪诗格格笑了起来像一只母鸡“我哪恋恋要嫁的男人才不得了谢大人是个严厉的人最讲究门当户对但庄捕头三两下就把他服了可真有领呀——可不是吗?”
珍温柔的握住恋恋的手:“我真为你高兴。庄爷是个好汉子将来一定有出息。”
恋恋很高兴的反执着珍的手兴致致的问:“你哪位呢?”
“红猫”原名夏一跳他是班房里直属于庄怀飞部下极为得力也极得信任。至于他为何外号“红猫”已经很少人知晓。
现在红猫来了就垂手立于庄怀飞身边。
庄怀飞一离开恋恋与闺中密友相叙的“指顾问””红猫”就在月洞门附近守候着一见庄怀飞出来就叫了一声:“头儿”。
庄怀飞沉声问:“人来了没有?”
红猫答:“来了。”
庄怀飞皱了皱眉。每一次他的眉一皱即展不过皱眉之际留下的痕印却是一时未消“男的还是女的?”
红猫回答:“男的。女的没来。”
庄怀飞“几人?”
红猫:“三个。”
庄:“——其他两人是谁?”
猫:“一个是婢女一个是保镖。”庄:“人在哪里?”
猫:“就在头儿的‘有作为坊’中候着。”
“有作为坊”附属于“梦山筑”西南隅有五六间房与恋恋闺房”指顾间”遥遥相对。谢梦山为了表示信重及拉拢庄怀飞知其孝顺便将他们母子接来“‘梦山筑”居住久而久之那儿便成了庄怀飞调度、叙议之处自定名为“有作为坊”喻意是“有所作为才对得起谢大人的推爱’他向爱读书收藏了不少古籍约有七八千册书愈读愈多房便愈来愈窄可见他的持志不懈。奋图强之心。人笑他:“快给书挤得无立锥之地了。”他自笑曰:“书中自有黄金屋。”于是也有称他那几问藏书室为“黄金屋”。
而今庄怀飞脸上出现了一种少见的沉重。
只有他在办理重大案件时才有的神色。
一一一不。以前就算是处理极棘手的案情庄怀飞也不会出现这样的神色。
可是他近日常陷于沉思、苦虑之中甚至明显的不能自拔。
有人宫人突然破产了跟穷人忽然掘到一箱珍宝神色差不多是一样的。在红猫眼里看来庄怀飞像在奉接皇帝天子封浩和刑典狱吏判死刑的神情问徘徊。
“谢大人和唐司监是在几时出门的?”
“今晨一大早。”
“到什么地方去?”
“鄙县。”
“据邻近的公门好手现都聚集在邱县?”
“是的。上风云和杜渐都去了高阳一得也在那儿。”这次红猫顿了顿才补充一句“他们连何尔蒙也叫去了。”
听到了这一点庄怀飞目光杀气乍现又敛。
“现在是谁守这儿的大营?”“您。”
“除了我?”
“杜老子。”
“他在哪里?”
“衙里侯命。”
“消息有无错漏?”到这一句的时候庄怀飞脸上依然阴晴无定“你知道的这次事关重大。”
“消息都正确无比。”红猫毕恭毕敬的:“头儿是知道的人错不起错不得为头儿办事人也无胆犯错。”
“好”庄怀飞先想了想自己生平最痛快的事情之一然后才挺胸。举步抛下给红猫一句话:
“我这就去有作为坊。此处就交给你了。”
“是。”
“还有”庄怀飞欲行忽止返过头问:“你认为谢大人这一次为何宁可找了老何去也不召我一道赴邱县与会?”
“人不敢。”
“你。”
“人认为……谢大人是十分倚重你。现在正值告急多事之秋若谢大人唐司监都离县去了头儿你不在这儿镇守大营大人怎放心走得下?”
“下去。”
“……人的意见就是这些了。”
“。下。去。”
“真的要?”
“噜苏!”
“人………”
“尽无妨!”
“人以为……以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谢大人和司监大人可能对头儿你……已经生疑。”
庄怀飞默然。
他敛定心神又在回忆他比较开心得意的一幕然后才:“好我先进去那船得备好了随时听候事关重大。”
“是。人一定会好好打点一切。”
红猫仍然恭恭敬敬。
他“人”前“人”后的是因为确知自己并没有太大的领、太好的运气。太高的武功但只要他再这样恭恭又敬敬的恭敬下去持续这般惟恭惟敬肃然起敬下去他也许就有机会做一个“得志的”或是“有钱的”人。
——当“人”其实有什么不好?当朝大傅梁师成今朝宰相蔡京乃至方今上将军童贯莫不都是得志、得势得权又得到信宠的“人”而已!
庄怀飞一步入“有作为坊”就觉得很不对劲也很不对路。
他先看见那个丫环。那丫环是个清水脸蛋儿的女子来长得一张芙蓉脸梳了两道辫子话的时候巧得连辫子仿佛也有表情。
他记得她开心的时候让受苦的人看了也觉甜受伤的人也会开心起来连孤独的人也觉得有了乖巧柔顺的女伴儿。——可是如今这女于却流露了一种忍哭的表情大抵她受委屈多了也久了以致她一看见庄怀飞的时候。想笑却两行清泪流了出来未流到脸边己在玉面上抹了两行灰。
他当然认得她。
她是离离姑娘的近身丫环。
去。
另外一个壮汉狮鼻阔口尽管身破破烂烂到处是伤口他也不管这个就一身破破烂烂满身伤口但仍大刺刺的站在那儿。
他也认得这个汉子。
这是武将呼年也。
居中的是一个文土。
他留着胡子鬓很有点凌乱眉字间很有点风霜:
举止间很累也很倦;神情很无奈也很恫然惟其流目顾盼之间依然别有一种幽情思放默默动人。
那怕是如今沧桑。高乱之中诗书之气风雅之姿依然犹在。
那人一见庄怀飞如释重负忍不住叹了一声。
“你来了。”
虽然眼熟可是庄怀飞却不认得他。
对话持续。
铁手一到邱县一进入高阳府就觉得不对劲。
气氛不对。
杜渐是个知审刑部里有名的干员外号“铁面无私”但他看去只是个平凡得有点平庸的男子长相就像是个慈祥的老男人——他的确也是五个幼童的公公。别人嘲笑他未满五十便已“四代同堂”他就笑“我好命。”因为生的案情重大他也被调遣过来助铁手办案。每次他与铁手齐办案他也笑曰:“我好命。”盖因有铁手在他便不必冒险犯难而且准能破案。
上风云是省总捕头外号“上穷碧落下黄昏他要抓你走不掉”很长但很实际因为的是事实。听他来是一名飞贼他当飞贼的时候谁也抓不住他到他任职衙差的时候到哪里上任哪里便没飞贼。此刻他神色凝重使得来就长得愁眉苦脸的他更愁眉不展。满脸愁容。
高阳一得平时好戏谚而今也显沉重。
军师详溪雨还是老样子:平常听人话的时候尽管反对也一味点头连他自己话的时候也老把头点个不休。而今他自己既没话而就算在没有人话的时候他也径自在点头。
虽然他把颔个不休但以他的足智多谋谁也不敢忽视他的分量一一他的外号也正好叫做“足智多谋”。
谢梦山的长相很文雅很秀气但气态却不动如山。他一向衣饰光鲜也一向正襟危坐。
随他而来的唐天海是个臃肿肥大的胖子只一双圆目骨溜溜的又乌亮又灵动余则脸肉横生。
这几个人都是武林中、江湖上。六扇门里官场军方和县省地方上屈一指的高手——地位声誉。武功上都名副其实而今都聚于一堂。
铁手一来他们便立时会议。
铁手知道这些人会参与这件事但会那么投入和紧张这并不寻常。
向来他办的案子都不寻常。
——当然寻常事又怎会让铁手名捕接办?
瞧溪雨开章明义就:“皇上下了密旨要上风云通知省里县里的办事人员:吴铁翼的案子要严办。”
——难怪会这般阵仗了!
铁手向上风云道:“这件事是谁上呈的?”
一一原吴铁翼有大将军童贯撑腰决不好办一般地方官都不敢沾手就算告状入京只怕也呈不上去。
上风云一句话就解释清楚了:“受害的家族有两门是皇帝的外戚。”
一一难怪!
上风云补充道:“所以这桩案子不但要严办而且还要急办!”
高阳一得接道:“所以下官才把杜先生和铁二爷都请过来也请梦山兄天海贤弟共议。”
铁手道:”吴铁翼确是十恶不赦罪无可恕。问题是:
他可逃往山西、折返京不一定便来此地。”
高阳一得笑而不答望向他的师爷。
谁溪雨点点头道:“他来了这里。”
铁手一句就问了下去:“你亲眼看见的?”
谯溪雨答:“不。”
这个不的时候他居然还点点头。
铁手的语气有点严厉“此事非同可。吴铁翼著走此路线‘捕老鼠’行动则应集中部人手在此地布署怎可以相信未经证实的猜揣?”
谯溪雨仍然在点头:“我是没看见。”
然后一个声音又响又粗又沙哑的喊:“是我听到的。”
大家转过面去话的是客座的司军监唐天海。
他还在喊话:“也是我看到的。”他补充了一句:“我亲眼看到的。”
谢梦山在刹间涨红了脸。
但他还是巍然端坐。
“可是你并没有告诉我。”
他跟唐天海一道管辖武功县军政大事既往来频密一向也合作无间两人之间亦情同手足而今这么大的事体儿唐大海却不先通知他竟先行密告邻县上级高阳一得和其他的人。
他当然不悦。
高阳一得即道“他是有苦衷的——你看他不是长得整个苦瓜模样么!”
纵是在这时际高阳一得依然喜欢笑。
不过大家都有点笑不出来。
唐天海苦着脸大声道:“我听到绝对可信的线报:吴铁翼已经在陕西出现。”
谢梦山冷笑:“世间没有绝对可信的情报的。”
他跟唐天海一块儿来来推心置腹不料唐天海却早把第一千消息卖给其他人了他的人却不像他气派上那么巍然不动。
他其实是个很容易光火的人不过他却在神情上保持喜怒不形于色。
唐天海:“可是我消息的来源却一定无误。”
他每一句话都像喊出来一样他自己也喊得颇为声嘶力竭额上已隐见汗珠。
铁手问:“为什么?”
他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因为案情非同可这“大老鼠”也是非逮着不可于是消息是否可信就变得非常重要。
“因为我是川西蜀中唐门的人!”唐天海直着嗓子喊道。
“试想我家族的人可会骗我么?”
大家都怔住了。
唐天海当然姓“唐”。不过谁也役想到他会是蜀中唐家堡的人而且谁也料不到他会在大庭广众喊破——其实那也没什么不对。谁“蜀中唐门”的子弟就不能当宫?
与案的人。也大都明白吴铁翼与四川唐门的纠葛与关系。
来吴铁翼干下了那么多令人指的灭门血案有不少是由于蜀中唐家的指使与参与其中“习家庄”跨虎江的血案还是直接由唐门高手唐失惊来纵控而曾与铁手冷血连场大战的高手也有随身保护吴铁翼的唐铁萧唐们跟“吴铁翼案”.来就脱不了关系。
当然蜀中唐家这么大于弟众多旁支外系不可胜数其中当然也有清正之士不可以一竹竿打翻一船人。
不过俟吴铁翼事败逃亡后川西蜀中唐家跟他的关系可就完颠倒了:
吴铁翼挟款而逃蜀中唐门利益落空他们也要跟官府追捕这只”过街老鼠”追索回那一笔富可敌国的赃款。
在这方面川西唐门如今立场跟刑捕宫府竟是一致的。
他们对吴铁翼恨得牙嘶嘶的也是合理的。
可以这样为了追讨失去的利益而今曾蒙受欺骗的奇耻大辱只怕四川唐家于弟要比各路刑捕更欲得之而后快。
“率先现吴铁翼出现在陕道上的”唐天海仍在“喊”他的话:“是我们家庭以追踪快腿出名的唐郎。”
-----唐郎即是绰号“飞天螳螂”的唐郎在座无有没听过的。
铁手问“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唐天海脸无表情但脸部肥肉抖哆不己。“他死了。”
“怎么死的?”
“吴铁翼杀的。”唐天海吼道:“他在死前仍通知了我吴铁翼已入陕道。”
铁手望望谯溪雨。
谯溪雨仍在点头。
一直没话的上风云忽然问:“你就是那么信他?”
“我为什么不相信他!”唐大海眼都红了“他是我的亲弟弟。”
上风云却冷冷他:“你相信他合乎情理一一但凭什么也要我们相信他的话?”
“他的话你们可以不信”唐天海愤怒地咆哮了起来“难道你们连我的话都不相信!?”
他激动得连声音都尖了。
上风云却无动于衷只淡淡地道:“有证据我就信。”
“我见过他!”唐天海嘶声道:“我亲眼见过他!”
大家都盯住了他。
目不转睛。
高阳一得强笑了笑:“你……见过他?”
“那是我在宝鸡点察槽运的时候曾看到一艘官家画肪张灯结彩;”唐天海舔了舔干唇“我那时正在查办一私粮案无意中见船站着一个人正赶在结冰前促船离岸指指点点的那人似是吴铁翼那厮………”
谢梦山怒道:“你既见到他又不立即把他拿下!?”
唐天海呐呐地道:“那时我还不知他是朝廷钦犯且犯天条……那时候我只收到些微风声知晓他好像惹了有些麻烦背了黑锅却不知——”“你几天前见他的?”
唐天海道:“三天。”
上风云追问:“令弟是几时遇害的?”
唐天海脸上肌肉又在抽搐。颤哆“两天前。”
上风云再问:“你是在何时方知吴铁翼是逃亡重犯的?
唐天海忽地又吼了起来:“我入他个先人板板操他***卵蛋!——我知道那孬种是要犯的时候就是我老弟丧命之际!”
高阳一得不觉皱了皱眉头问:“唐老弟……你认得吴铁翼?”
唐天海恨恨地啤了一口:“他?化了灰我也认得!”
高阳一得望向谢梦山。
上风云也一样。
谢梦山轻咳了一声舒了舒身子又回复了他的过人气派才清清晰晰的道:
“唐将军肯定是认得吴铁翼的而且还是极为相熟。”
高阳一得目光闪动“哦?梦山兄之意是……?”
唐天海涨红了脸怒道:“你……!?”
谢梦山不卑不亢道:“不但唐将军与之相熟下官与他亦有过从。——在出事以前大约是这两三年的事吴某曾七入秦岭且都在武功勾留过。大家份属同袍也谈得来所以难免有过筵宴论文。”
他这样不仅证实了唐大海的是真话也把问题上一半了。
高阳一得眯着眼双手合抱温和的道:“你们大家都是名士、高手、父母官曾有交谊绝对不是意外据光是这两年那耗子曾借同你们县里的庄捕头及几位头头联袂七次上过太白山哩!”
“我想高阳大人也一早隙如指掌的了”谢梦山叹道“我那时的确以为吴铁翼忠心爱国以报君恩却不知他是这种人!”
然后他:“而今大家推断吴某逃亡路线之时把太白山下附近一带列为要点可能便是考虑到他近年老在这儿钻不定正是布署收藏赃物或逃亡路线之故吧!”
“吴铁翼这老狐狸深谋远虑自是先有了退路且把劫掠财物找妥了摆放之处才会如此猖狂。”上风云仍是冷淡得接近冷酷的:“可是尽管我们知道唐将军是熟悉吴某的但又怎能肯定他是不是为了心切于报杀弟之仇而一力指陈他在渭水见过吴铁翼?——要知道这头大老鼠在不在此地是重要关键呀!”
唐天海一听又几乎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向上风云就指气虎虎的道:“你……你是我为报私仇而谎!?”
“他没有谎。”
只听一人叹了一口气心平气和的道“那个大坏人故意在船上大办喜事张扬排场歌宴水上故意欲盖弥彰。
掩人耳目这件事我查过了确有这回事这批人的来处亦与吴某矢踪之地吻合;这些人的形容也酷似吴某一党伙伴所以他的是真话。”
话的人是杜渐。
他的话很温和。
但很有分量。
因为他查得很清楚。
而且很仔细。
-----而且他是一早已查得非常清楚也十分仔细的了。
此后杜渐反问了一句。
只问了一句。
“可是为什么你不把此事先向你直辖上级谢大人禀告而要渡河穿县先行密报高阳大人呢?”
他的问题只一句就够了。
一句就抵核心。
一针见血。
且入骨。
大家都转而望定唐天海直把他的脖子(不下额他已胖得颈和头都连在一起分不开也分不清哪一截是哪一段、哪一段是哪一截了)也涨成瘀紫色。
谢梦山轻轻咳了一声。
他也在等着唐天海的回答。
“我……”唐天海终于:“我怕………”
到“怕”字因为羞耻他就索性豁了出去叫了起来“我怕谢大人会翻面不认人不听信我的话!”
谢梦山仍在咳。
杜渐只淡淡的问:“为什么你会认为谢大人是这样子的人?”
又一句问题。
他的问题句句似箭且必中红心。
“他不是这种人!”唐天海喊道“可是他总难免要维护他的女婿!”
“女婿!?”
大家都莫名唐天海所指。
“你是庄怀飞?庄大捕头?”高阳一得试探着问。
“因为我在渭河滩头看到的吴铁翼身边有一个人”唐大海有点气喘得声音都变了调但理路并不紊乱“他正是庄怀飞。”
然后这看来鲁莽灭裂的人还不忘了补加一句:“谁都知道庄大捕头快要当谢大人的女婿了!”
谢梦山还在干咳。
大家都看着他。
上风云盯着谢梦山“谢大人有话要。”
谢梦山呛咳了几声。
杜渐道“谢大人既然硬痰在喉何不索性痛痛快快的干咳五百下把它咳出来好了事?”
他与谢梦山相识多年可谓老友共过不少事而今却冷言冰语追查间一点也不留情面。
“我不知道吴铁翼来了”谢梦山涩笑道:“我也不知道庄捕头竟跟他在一起。”
他顿了顿又道:“我也不相信庄怀飞是这种人。”
铁手道:“就算庄怀飞跟吴铁翼在一起也并不代表他们两人就有勾结或同伙——何况那时候庄捕头不一定就知晓吴铁翼是朝廷钦犯恶极罪大。”
谢梦山向铁手投了感谢的一眼徐徐道:“不过我现在才明白了:为何唐将军与我此趟邵县之行千万不可通知庄怀飞的用意。原来如此。”
唐天海又涨红了脸赫然道:“我对不住你我们是同僚一向合作无间但这是公事又是关系到穷凶极恶的要犯我不敢徊私待高阳大人集合了大伙一齐计议我才敢明。你不要怪我。”
谢梦山长叹了一声:“你是秉公行事。你没有对不起我。”
话虽这样但还是可以感觉到他揪然不乐。
他咳了一声又道“假如庄怀飞跟吴某是同党为奸我也一样会公事公办大义灭亲决不维护。只不过……”
他很凝重的再一次:“我仍是不相信他会这样做可是万一他跟吴铁翼是同一阵线的这只‘老鼠’可不好打。-----坦白敝县尚武出了不少高手但在脚上功夫恐无一人是庄怀飞之敌。”
上风云听了就哈哈哈哈笑了起来。
谯溪丽这次是一面点头哼哼笑了两声头不点的时候又卿卿的笑了两声。
高阳一得大笑三声道:“梦山兄这般法岂不欺我部下无人了?”
谢梦山连“不敢”。却听社渐一字一旬地道“谢大人的是事实庄捕头的武功很高我就断非其敌。若一对一谁也打他不过。幸好咱们这次来了铁捕头。”
他的话素有分量。
这次也不例外。
他这般一大家就不拿谢梦山的话当作玩笑也不敢视作灭自己威风了倒是正视起这事来。
铁手站了起来道:“怀飞兄是我至交好友这事定有内情。看来事不宜迟我赶去武功问他原委不定他有线索可以提供。要成功逮着吴铁翼这号大老鼠.还得靠庄捕头的神腿定江山呢!”
“那好!”谢梦山也推椅而起道:“我们这就启程。”
唐天海也慌忙跟着起来可不知该怎么是好。高阳一得看看他又望望铁手再瞧了瞧谢梦山才闲闲的道:
“我看吴某人多半已来了这一带他若来了自然会到武功县杜兄。上捕头你们俩能者多劳也只好不辞劳苦再随谢大人、铁捕爷再跑一趟太白山了。”
上风云忙起立抱拳揖道“职责所在。义不容辞。”此案宜急迟恐生变。”
杜渐却冷冷地道:“现在朝廷已降旨下来务必除害务尽上老总是忙着打老虎。捉老鼠必能领个大功一旦龙颜大悦还可以衣锦还乡光宗耀祖哩。”
上风云忙道:“杜兄这是什么话。我这是鞠躬尽瘁奉旨行事。只敢尽力岂敢求功!”
社渐道:“我觉得应该兵分两路以静制动谋定后动不动则已动则擒贼先擒王直捣黄龙。庄老弟一向卖命办案耿介负重而无所取看来不至于自甘堕落勾结奸党。
一旦他站在我们这边捉拿耗子更十拿九稳。谢大人跟他关系非比寻常铁二爷跟他亦有深交不妨先去了解一下不宜冤枉好人逼上梁山。若是敌人多了一个朋友我们则多一个敌人。我们则应派人且去追索吴铁翼画舫去处或有线索找出劫夺之赃物所在到时再作会合将贼人一成擒必要时便格杀勿论。不准那耗子仍在江上船中哩!”
铁手道:“杜兄所言甚是。”
高阳一得仍有点犹豫:“只怕贼人先在武功县里先行联结地方势力诱得庄捕头这等高手协助那就匪势壮大、事倍功半更难对付了。”
“那倒不忙。”杜渐气定神闲他“我早已派了人监视县里动静一旦有异烽火为报烟花为记。”
这次连谢梦山都甚为讶异“内应?”强笑问:“却不知社先生布下的是谁人?”
杜渐反问:“你问来作甚?”
谢梦山知道这“铁面无私”杜渐极得皇上殿前当权内监米公公的撑腰身份非比寻常只陪笑道:”只想预知何人为先生安顿以免变乱时一旦失手多有得罪。”
杜渐这次只了两个字:
“杜老志。”
谢梦山“哦”了一声这次到唐天海忍不住愕然道:
“我看杜老志平日懒懒散散的老是自称‘老子’傲慢自大…格老子的原来却是——他可是能信重么!?”
言下不胜思疑。
谯溪雨仍在不住的点头一面颔一面:“当然可信。
杜先生不信他还信谁!?”
唐天海仍然未解喊问“为什么?”
“别忘了他也姓杜。”谯溪雨点头点脑的头头是道:
“正如你确信令弟唐郎一样当无置疑。”
“看来不管眼下身边省府州县早都让杜先生布下了不少人手耳目”高阳一得和和气气的笑:“所以‘若要杜不知除非己莫为’杜先生真不在是米公公手上强将。”
这一回杜渐忙起立拜揖惶恐的道:“这是哪里的话。
高阳大人言重了人只是皇命在身不敢有所轻忽而已。”
高得一得随和地笑道:“不必认真我也只是开开玩笑皆因杜兄一张铁面向来慈和闭淡人是泰山崩于前杜惭亦色不变下官就想过:不知腹泻时是否也一样不变色耳?而今些辛辣话儿为观容色勿怪勿怪。”
高阳一得如此突梯偏又处高位权重使社渐一时哭笑不得啼笑皆非。
只听高阳一得吩咐道:“既然商议已定梦山道台你就代下官跟大家计划一下分配行动吧。”
谢梦山脸露为难之色“这一一一”高阳一得道:“你就别客气了。”
谢梦山咳了一声:“理应由社先生来主持大局……”
杜渐马上道:“惭愧惭愧刚才逾份级已让高阳大人奚落一番愧难自容岂敢姐代疤?谢大人别损我了。”
谢梦山又干咳几声“若论座上名头除高阳大人外又谁能及得上铁二捕头?不如由游夏兄来号施令可好一一一”这回高阳一得正色截道:“梦山你就别推辞了。事急不宜大客套。铁捕头名大武功高但这地方上嘛他是不熟的留他个先锋先与庄怀飞项便是了其余的事你安排吧!”
谢梦山忙唯唯诺诺不敢再有推搪。谯溪雨仍然点头点脑喃喃自语的道:“好好……且办事为要抓人为重…”高阳一得笑着加了一句:“把赃物提回来也是极重要的。”
大家都笑了起来。
笑得很大声。
也很放。
只是笑得愈放。愈响的眸子里精光四烟不知在寻思什么?掩饰些什么?
只持续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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