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提前约好的日子,云浔亲自派车将云衣五皇子府,他本人却没有出现。
对于这一安排,云衣是感激的,这种似近似疏的关系,对她来说最好做文章。
皇子府外早有人候着了,恭谨地谢过国师府的人,将她以贵客之礼迎了进去,云衣在旁看着,暗自忖度着国师在弈风国的地位。
五皇子没有再正厅迎客,却在一处凉亭等她,侍女只将她带到了后院,指了个路便不敢再走。
云衣谢过了,自己继续往前走,皇子府的后院尽是些奇花异草,却不给人以堆砌之感,从分类到摆置,枝枝叶叶都修剪得恰到好处,足以见主人家的尽心。
不知何处传来了缥缈的琴音,云衣听出来了,是古琴曲《渔樵问》,这是隐者之音,却出现在这侯门之地。
琴音舒缓,当真有几分竹林之意,但在这深门宅院之中,却听不出丝毫囚笼之感。
这是矛盾的,但弹琴者很巧妙地化解了这二者间的矛盾。
云衣循着琴音找到了凉亭,凉亭正中,有一人弹琴,坐下不是石凳,却是把木制的轮椅。
弹琴之人,眉目疏朗,唇角微扬,目光专注地落在那一张古琴之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拨弄着琴弦。
云衣在凉亭外站定,没有出声,弹琴人亦仿若不知,心无旁骛地弹完了一曲《渔樵问》。
云衣猜这应当就是那个身有残疾的五皇子,那个曾战沙场的五皇子,那般沙场点兵的人此时正弹着一曲《渔樵问》,这若不是心性的大彻大悟,那这人便是虚伪得可怕。
一曲罢,凌清安长长地舒了口气,略抚了抚琴弦,才想起招呼在一旁站了许久的云衣,“姑娘来了。”
云衣抱拳行礼,“见过五皇子。”
凌清安笑了,眉眼弯出一个温柔的弧度,这种温柔天生地带着几分宠溺,仿佛盯得久些就要深陷,“姑娘太见外了,叫我声清安吧。”
“我不过一介江湖郎中,殿下太高看了。”
凌清安不置可否地笑笑,转着轮椅从琴案后出来,笑得有些无奈,“相信姑娘已经听说过在下的情况了,旧伤在身,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姑娘见谅。”
这般礼遇,换作旁人大概要受宠若惊了,云衣却只是木然地行着礼,敷衍些客套话,“殿下太客气了。”
“来这里坐吧,”凌清安指了一处石凳,为云衣斟好了茶,“我废人一个,哪里敢当姑娘一句‘殿下’啊。”
“殿下因战获伤,弈风百姓会记住殿下的功绩的。”
“百姓?百姓可最是健忘......”凌清安似乎是无意识地嘟囔了一句,待反应过来,自觉失言,连忙找话题错了过去。
云衣应和着笑,却觉得那句话分明是说给她听的。
他想表现些什么?云衣不敢确定,她只知道那首《渔樵问》,十分清静里至少有三分不甘愿。
可现在不是表忠心的时候,凡事,欲速则不达。
云衣顺着他的话坐下,一句话不说,只品茶。凌清安也不搭话,安安静静地坐在轮椅上,低头翻弄自己的手指。
凉亭之中,一时间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声音,时光安宁得几乎让人生了困意。
云衣来之前是全副武装地做好了战斗准备的,但此刻却不由得松懈,尽管知道对面的人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但云衣还是不由得卸了武装。
这个人的温柔让人舒服,哪怕明知这是伪装,云衣还是想放纵自己,在这温柔中松懈片刻。这是她曾梦想过的日子,有茶、有琴、有清风徐来。
她甚至觉得是自己想错了,皇甫老祖的嘱咐太过多余,是云浔过于多疑。她宁愿相信对面那人天生是这般美好的人,是值得一交的朋友。
“姑娘在想些什么?”许是云衣愣神太久,凌清安轻身开口,语气平常地像和一位老友闲聊。
“在想你。”
这话说得露骨而放肆,云衣想好了,既然是试探,那不妨大胆一些,有关人心的猜疑是永远无解的题,她不想在这里空耗时间。
凌清安闻言怔愣了一下,而后低头自嘲地笑笑,“姑娘何苦哄骗我这个废人。”
“我从不骗人,”云衣说起谎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你是云浔交予我的病人,我当然要想你。”
“那是我自作多情了,”凌清安说这话时不见丝毫窘迫,依旧笑得坦荡,“唐突了姑娘,为我的莽撞道歉。”
“殿下多虑了。”
凌清安微微一笑,“姑娘心宽,倒显得我小人之心了。”
云衣笑笑,低头抿了口茶。她故意提到云浔,却不想对方坚决不接招,她现在的感觉就像在面对一片深不可测的深渊,一块块石头扔下去,却连个声响都听不到。
绕了许久,她只得回到正题,“不知我何时能为殿下医治?”
云衣是不希望开始得太快的,她怕医治得太快,自己还未来得及从医女的身份再进一步便被请出了府,可医得太慢,未免显得自己学艺不精,更会被请出府。
可现在这种情况,凌清安不肯深谈,只拿些客套话试她,却又滴水不漏地不接她的话茬,她只能抛出正题。
“全凭姑娘开心。”
这实在不是个很好的聊天态度,若是换一个与云衣相熟的人,她此刻都能扭头走人,但她现在不过是个江湖郎中,不仅地位低下,还有求于人,只得扯出一个礼节性的微笑,“那殿下觉得,现在如何?”
这是云衣的以退为进,她知道凌清安一定会拒绝。
果然,“现在?”凌清安显然没想到云衣会这么急切,温和地摇摇头,“那我恐怕要食言了,姑娘初来乍到,至少也待我尽一下地主之谊。”
云衣微笑着谢了恩,凌清安一直将自己摆在一个极低的位置,谦恭得让云衣有些无措。
当一个人在你面前不停示弱,这样的交流中,需要更高的意志力去控制,因为稍一个不甚,便会失了轻重,露了本色。
永安城中,处处是带着面具的人,人们在面具后哭笑,带着面具喧闹,几乎忘记了面具后的自己应该是怎样。
这何尝不是一种可怜可叹,云衣在心中苦笑,只是不知眼前这人,究竟是被动戴上了面具,还是主动的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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