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一只手要牵她起来,同时开玩笑似的问:“真的吗?”
李皇即便再忙,也要稳定他的将士,疑人不用,继续说:“即便有人造谣说朕暗中杀害了你的母亲,你也毫无芥蒂甘心为朕效力?”
“陛下,您也说了,这是造谣。”
苏合香顺着他的手站起来,看着头顶上牌匾上的明镜高悬,面色不变。
“我的母亲,她是造反,她的死,是众所周知的。没有暗杀,所有的结果、所有的死亡,都是咎由自取。”
她说着这番话,脑海里却回响着白商陆的声音一字一句刻在记忆上,每当她想起一次,就好像拿着她的神经在砧板上砍剁:
——因为你母亲知道了长生之法,她怀璧其罪。
——因为她不肯对那御上之人袒露,她惹祸上身。
——因为你父亲远走西域,她孤立无援。
——因为白玉深知此法不为天道所融,所以她带着所有秘密,舍身取义。
握着她的左手手上,拇指有一圈白。常年带着扳指,就算取了,也还是有印记。
“合香,你母亲的死,我不得不那么做。无法不立,她身怀前朝遗物,又掌握着国家机密,她甚至见证了数位重臣的死亡,疑点重重,我本不欲杀她,即便是看着苏家世代功劳也该留她一命……只是,她不该心怀前朝。朕念在你苏家对国家奉献颇大,才免了株连之罪。如果你因此心怀芥蒂,那朕只能说,朕是君子、是天子、是法度,朕不后悔。也由不得朕去悔。”
“陛下您想多了,合香真的没有多的想法,绝不会因为一点流言蜚语就对陛下怀二心。”
李皇像个慈父般温和拍拍苏合香的肩,转身走向暖炕,拿起上面精心包装的盒子,细心递给身后跟着他的苏合香。
“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成婚了。你父苏渊归隐佛门,唯一的叔叔苏仲又早逝……朕即为君王,则是天下人的父亲,你与令儿的婚事……”
苏合香愕然抬首:“陛下!”
“不要害羞,闺阁女子总要出嫁的,难道还能一辈子待字闺中?这是朕为你们准备的一点心意,等开年天暖,战事平息后,就可让钦天监择个黄道吉日,着手你二人的婚事了。”
苏合香面色看不出丝毫欢喜,甚至有点强行压抑的不悦,李皇龙目微微狭长起来,冷声反问:“难道说,你觉得当朝太子配不上你?”
苏合香立即跪下,“属下不敢!太子殿下何等尊贵,属下是怕,自己配不上殿下才对。”
“无妨,朕说配得上,就一定配得上!不论公私,太子妃的位置,非你莫属,谁敢置喙半句!不过……罢了,今日朕乏了,你且跪安吧。”
如此循循善诱,恩威并施。虽然还有个“不过”没有说完,但此事在李皇跟前,是没有转圜余地了。
曾经就有人意欲将自己家姑娘明里暗里介绍给李子令,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被这位知道,本来就不大的乌纱帽,随便给了个由头就给贬谪出京。美其名曰升官,但谁都知道,出了京师外迁,都心照不宣统称为贬。
地上铺着一层毛毯,门外挂着帐子,窗户只留了小小的缝供空气流通用,两仪殿里面保暖措施做得可以说再找不出更好的。
苏合香跪在地上,却在暖暖的室内由里到外生出寒,半晌才缓过这场冷意,最后低头恭顺吐气道:“是,属下告退。”
说好要与李子令同行,同行之时,两人却找不到话说。
先前在神武门偶遇了,简单客气问候几句,现在,没了客套的话,反而彻底安静。
身后的脚印在雪上面印得很清晰,尤其先前的几步还能看到鞋底的防滑纹路,现在脚上面裹了一层,反而看不出之前小小的印子。
嚓嚓声从脚下未经沾染的白雪里面传出来,不堪重负压出外物强与的形状,像极了那些圆滑多变的人。只要受到不可控因素的驱使,什么样子都能有。
苏合香打破两人间的寂静:“陛下他,喜欢扳指么?”
李子令偏头看向她:“为什么这么问?”
“哦……”苏合香不是很在意的回答:“因为他扶我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手上的印记,想着要过年了,要是陛下喜欢,恰好我走的那几日网罗到不少宝贝,其中有个扳指,是传说中被某个神祝福过的,我也好献上去呢!只是怕,万一和陛下曾经戴过的扳指款式过于相似的话,那可就开大了。”
李子令低声笑道:“应该不至于,父皇平日里戴的扳指是翡翠,极为简单的款式。他不喜欢过于繁杂的。”
“那我就放心了,我准备的是白色的呢!虽然不是什么大花样,但还是很精巧的一款。主要是它是受过祝福的,很有寓意来着。”
“白色吗?”李子令步子一顿,思考了一会,才继续往前走,笑了:“那你还是换个颜色吧!我隐约记得,父皇在早几年就是白色的来着,后来不小心摔碎了才换的翡翠,为这事,他还生了不小的气呢。”
苏合香也笑着说:“是吗?难以想象陛下生气的样子,我见过的他,都很温和来着。”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神武道上的两人越走越远,那道路的尽头,有一华服贵妇站在墙上观望,身后婢女小心撑着伞,提醒道:“娘娘,天冷,还是早些回去吧。”
皇后见那两人走远了,在雪中几乎看不见了,才点头起驾,回凤仪殿。
金步摇在耳边碰撞发出叮当脆响,就像心间石子投下,荡出一圈圈年轮的波。
这么多年,原来不经意间,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秘岛上,汉苡仁在族长的陪同下,将一块龟壳丢进火中。翻转之中,火舌将它烧了个彻底,某些不为外人所道的纹路显现出来,透出微亮白光。白光很快就反抗起红火,两股力量彼此纠缠,最后白光越发强盛,将这热得灼人的火星吞噬,红色在这个铁盆里面不过一盏茶就消失殆尽,只剩下清冷的龟甲。
代理族长走上前,脸色铁青,但碍于汉苡仁是前任族长遗孀,因此肃正着一板一眼问:“怎么,还是算不出他的位置?”
汉苡仁手一拂,面前的火盆龟甲消失不见。她倨傲地望着同样不给她好脸色的代理族长龙存宗,挑眉说道:“他不愿回来。”
“胡闹!他是未来族长!”
汉苡仁提醒他的身份:“你也不过是代理族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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