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炳秋怔怔地立在原地,许久,不曾说话。全琮用一种侮辱人的,堪称漠视的方式让他在一夕之间兵败涂地,苏炳秋垂着手,突然感觉很无力。死亡很可怕,以这种方式死去,人间恍然如一场梦,似四月柳絮飘下,在人间的痕迹总是这么轻。
全琮走出大狱的时候,看见狱卒提了食盒往苏炳秋的监牢里去,他沉着步子往外走,走到大门口,见了光亮处,猛然抽身,拔腿往监狱里跑。
再到苏炳秋面前时,苏炳秋已经口吐白沫,死在了木桌上,一只手还握着一只雪白的馒头。
全琮问:“你接触了什么人?”
狱卒唯唯诺诺地摇头:“只有将食盒递给我,狱内送餐的。”
看来有人比他更想苏炳秋死,全琮蹙着眉,上前掩下苏炳秋的眼皮,目光向下,突然觑见苏炳秋大襟处有一抹白布,抽出来一看,上面写了血书。
只是他要揭露的那人,要他先一步死。
全琮讽刺地笑笑,转头,命人把尸身处理了,自己则拿了那张血书回了府。
柳溪流放那日,全茴还是来了,一个人等在城门口,送她母亲最后一程。
国子监祭酒夫妇远远看到他,都朝他走过来,说:“外孙,你母亲命太苦了。”
全茴抿着唇,没吭声。
国子监祭酒碰了灰,也没什么好说的。
亲儿子都不管自己的母亲,他一辈子忠君为国,端正守礼,竟流淌出了这样一个血脉的后代,都是上天不公。
国子监祭酒夫人终究是心软,拉着全茴说:“也不知你母亲一路受不受得住,如果半路出个三长两短,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国子监祭酒夫人哭腔抢地,故意引来极大瞩目。
全茴没办法,只好对他外婆说:“这是母亲自己选的。”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还有你们的纵容!
是外公外婆把母亲纵到了这个地步。
宣德侯府除了他父亲,没人纵他母亲,二叔和二婶婶断然不会看人脸色,他母亲觉着没趣儿,连他也一并撇去了。
想到这,全茴的心中泛起波澜,到底还是年轻,不多时便有湿润的液体润湿眼眶,国子监祭酒夫人以为自己的苦肉计奏了效,适时说:“茴哥儿,要不你拉扯你母亲一程?”
全茴微微抿唇,说:“宣德侯府不是我说了算。”末了,又补充了一声,“我父亲在时,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怕这也是母亲为什么感到孤寂的缘由了吧,嫁给了宣德侯府的嫡子,她却撑不起一个侯府。
谈话陷入僵局,国子监祭酒夫人万万没想到全茴会这样答,宣德侯府的人都是些无情无义的。
只好并侍在一旁,等柳溪一心经过。
等了好一会儿,犯官女眷才来,两队官差押解着,没人的脚上都上了锁,走起路来,叮叮当当,柳溪一辈子没受过什么苦,脚踝早已被磨破了,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
突然看见路旁的父亲母亲,她焦急地出声:“父亲母亲,救我!”
国子监祭酒夫人张着一双含泪儿的眼,有千言万语想说出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押解的关差见了全茴,快步走上前,向他行了一礼:“茴公子。”
全茴说:“我和我母亲说说话。”
官差会意,就把柳溪脚上的脚链取了,只是没走远,背身在不远处侍立,毕竟是交到他手中的差事,无缘无故放了人,怕是会有纠葛。
柳溪见状,对这个感情复杂的骨血说:“茴哥儿,你果然还是挂念我的。”她以为全茴是来带她走的,环顾四周后问:“你二叔叔呢?”这种事,全琮不出面,全茴又怎么能带她走。
全茴望着她,复杂地回:“二叔叔在狱中,去看苏炳秋苏大人了。”
提起这个名字,众人的脸上都不好看,柳溪似是想起了什么,有一丝笑靥在唇边展开:“你父亲对我是极好的。”就在不久前,在关押的大牢里,她刚流了孩子,此时气血还有些虚,脸色苍白。
全茴不愿忆旧,他一想起自己的父亲就心痛难忍,岔开话题说:“我已经打点好了观察,付了一大笔银子给他们,他们会关照你的,到了流徙之地,你跟着这位张官差,他会安顿好你。”
“这么说你是来看我破落模样儿的?”柳溪厉声道。
全茴无声。
“连自己的母亲都不救,岂不是枉为人子?”柳溪至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自己的观念,但她不知道,全茴已经长大了。
全茴微微后退,跪下,向柳溪磕了三个响头,磕完后,抬头看向柳溪:“母亲,我是来全了我们母子情谊的,今后我们就不再有关系了。”
柳溪怒怔。
与此同时,流徙的人群中传来一声疯狂的笑声,来人用一张井栏杆汗巾遮住鼻口,眼睛,额头,双颊都是暴露在外的,可以轻而易举地看见凶狠的,簪脚划出了的刀疤。
卢露弯着腰疯狂地大笑,不断说:“报应,报应!”最后竟笑岔了气,咳了起来。
柳溪愤怒,打了一下全茴的脑袋,要他重新说:“把你刚才的话收回去,你是我的儿子,你身上流淌着我的血,你就是死了,病了,不存在了,也改变不了。”
全茴一动不动地受了那一下,多日以来的习武初见成效,柳溪竟然没办法奈何他,全茴朝张官差使了个眼神,客气道:“麻烦你了。”
张官差哪敢承宣德侯府小公子的情,惶恐道:“茴公子的嘱托,我都清楚的。”
说罢,不顾柳溪的拳打脚踢,硬是拉了两个官差来,把她拉走了。
全茴拍了拍跪脏了的袍子,转身就走。
国子监祭酒夫人淌着泪儿骂他:“我们可怜的溪儿怎么生出你这么一个不伦不类的东西,儿子竟敢不忍老娘了。”
全茴不紧不慢地回过头去:“是她先不要我的。”
国子监祭酒夫人一时怔住,再回过神来时,全茴已经不见了,她茫然失措地看着通向皇城的城门,又茫然失措地望着长长的流徙队伍,回头对他丈夫说:“夫君,我们是不是做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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