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华门外,天不亮就集结了黑压压一片人。
守在最前的禁军并排站在门边,内外均有,腰间持剑,面色严肃。
而自门左右各搭了一处简棚,棚内设桌,桌上放了书简名册。桌后坐了尚宫局几位女官。
“明都王氏!”
“通州苏氏!”
“对,去旁边拿例钱。不要再来问了。”
照这架势,怕是又要忙过一个上午,女官们的好脾气自一开始就消磨殆尽。
伶儿躲在长如游龙的队尾,换了身麻布衣,裹了头巾,头虽低着,却不妨碍左右打量。只是环顾许久,始终找不到雀瑶。
终于轮到伶儿查验。
“哪里人?”嬷嬷不想废话,低头严肃道。
“啊?”伶儿一怔,只道:“我……我是寻人的。”
“寻人?寻人是什么地方?”一位女官眉头一皱,丝毫不愿意多想。
伶儿不知如何答。
一旁的小太监认出女官的眼神,抓住伶儿的胳膊向旁一扯,先将她从队伍里拽了出来。
“下一个!”女官换了手中的名册,一切照旧。
伶儿刚想上前再问,却被身后一人拍了肩膀。
那人站在队伍里,也是一身粗布衣,看模样年岁已大,像是个即将出宫的宫女。
“姑娘要找什么人?”她好心将伶儿拉到近旁,背过身,小声问了句。
“一个姑娘,年纪和我差不多,带着身子,有七个月了。”
伶儿着急,说得大声了些,周围人听见,都摇了头。
只有那个最初将伶儿拉过来的老宫女,善意地用眼神指了指伶儿身后,只道:“既然这里找不到,怕不是被抓去了。”
抓去了?伶儿震惊地张大眼,猛地回头,远远地还真瞧见司正司的人带着几个太监,太监手里绑了人。
“多谢。”伶儿朝那宫女点点头,转而向后,一路狂奔。
行至近处,伶儿才看清,被司正司抓住严惩的正是这些动了歪心思要逃出皇城的女子。
一名太监拿了记录名册,一一核对着违规出宫的宫婢姓名。
所行之处,哀怨渐起。
“求求您放了我!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
“可怜可怜奴婢吧。”
耳畔传来随风刮过的啼哭声。
她们俯首跪地,也顾不得身上沉重的铁索,越是挣扎,便越是被其所伤,到头来,终究无济于事。
“闭嘴!皇城也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小太监严厉喝到。
那些人噤若寒蝉,互相瞟了眼对面人狼狈的样子,仿佛自她身上看到自己,便都老实了许多。
眼前之景混乱不堪。
伶儿沿着这一路人向后看去,仔仔细细排查着每一张脸。直至发现隐于人群中的雀瑶。一夜时间,便已让原本丽质的她灰头土脸了无神韵。
“雀瑶!”伶儿谨慎朝她靠了靠,装作路过的样子,小声唤了她一句。
雀瑶徐徐抬起头,惊恐地看着伶儿。
“我带你走!”伶儿朝她使了个眼色,自袖口下探出一只手,示意雀瑶过来。
可这人山人海,再加上有人看管,哪里像是能逃走的样子?雀瑶望着她,无奈摇摇头。
“走啊!”伶儿不觉有些着急。
二人在此争执不下,全被一旁监工的温尚宫看到了。
“那边,做什么的?”温尚宫边问边朝这边走来。
伶儿左右为难,只好转过身,朝温尚宫跪下,又道:“大人恕罪。这人是我本家妹妹,原在掖庭做事,如今有了身孕,不得已才动了出宫的念头。大人可否念在她初犯的份上,饶她一次。”
“身孕?”温尚宫狐疑地皱着眉,朝雀瑶隆起的腹部瞧去。
在皇宫里有的身孕,难保不叫人怀疑。
温尚宫怒目斜眺,先叫那些好奇心重的小婢女们回过头去,再朝雀瑶走来,神色温和了许多。
“这孩子是……”
“宫外有的。”雀瑶垂下双眸,眸中星光若隐若现。
“既是在宫外有的,留在掖庭也不冤枉。”温尚宫又道,“他父亲是个犯人,他也是个犯人。”
“是。”雀瑶低下头,沉沉答道。
伶儿错愕地看着她。这几日听了不少传言,关于她,关于这孩子,也关于太子殿下。可那些话毕竟是道听途说。但不论事实真假,若能说这孩子是皇家血脉,眼下定能帮上忙。伶儿怎么也不明白,雀瑶为何坚定这样说。
思量之间,温尚宫的眼睛已扫回伶儿身上,更是不满。
“你还跪在这儿干什么?哪里的丫头,白日了,还不做活去?”温尚宫表面上提醒道,实则是劝她离开。
只是不论她怎么劝,就是劝不动。伶儿站起身,朝温尚宫冲上去,双臂张开将她拦下。
“你要做什么?莫不是想和她一同受罚?”温尚宫对这缠人的丫头逐渐失去了耐心,怒目瞪道。
“大人,妹妹有孕在身,实在受不起司正司刑罚。若大人执意要罚,就罚伶儿吧!”
再怎么说是母亲将她引到此处,伶儿心里只觉有愧,也顾不得其他。
“什么?”温尚宫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司正司那种地方,凡人避之不及,怎么如今还有主动往死路闯的。
“伶儿!你快回去!”雀瑶自一旁劝道。
“不回。”伶儿朝雀瑶望了一眼,声音低了几分,又道:“我替你受了罚,你不就不用挨板子了。”
温尚宫从没听说代人受罚的道理,自然也不会听。若是宫中人人效法此人,要着宫规还有何用?
“来人,把这个疯丫头拖下去。”温尚宫无心与她纠缠,伸手朝旁一挥。
自旁上来几位宫婢,边劝边拉,要伶儿起来。
“大人要伶儿走可以,但一定要保我妹妹无事。”
“她有没有事,还轮不到你说了算!”温尚宫没好气地道,朝旁使了个眼色,“快把她给我弄走,别留在这儿碍眼。”
宫门口人来人往的,难免不叫人看见笑话。况且还要赶紧将这些抓住的逃婢送到司正司去关押受罚,总不能一直在宫门口耗着。
“伶儿不走!只要大人不答应,伶儿就不走!”
伶儿说罢,双肩猛地一抖,先挣开左右两旁的宫婢,目光坚定望着温尚宫。
竟然执拗至此!
温尚宫立刻不悦,见那几名宫婢丝毫治不住她,便又叫了几位太监来。
伶儿见是太监们过来,也不像对宫婢那般手下留情。几人推推搡搡,扭结一处。伶儿只顾防身,并未主动出手。反倒是那些太监,一见按不住伶儿,便使出些女人家的阴招,或是用指甲剜,或是用伸手要掌嘴……
其中一人单手抬起,正要朝伶儿脸上袭来。伶儿低头一躲,朝前欠了欠身,正让那巴掌挨在了另一位太监的脸上。
几番努力后,伶儿还没被拖出去,太监们先累得不轻。
“请大人允许伶儿代妹妹受罚!”伶儿不顾太监们纠缠,又求道。
“疯子!真是疯子!”温尚宫瞧她那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样子,又惊又怕。
司正闻讯,刚刚赶至,到温尚宫近旁行了一礼。
可温尚宫再装不出宫妇常态的儒雅模样朝她回礼,只是急着命道:“快把这丫头抓起来。”
司正朝伶儿瞥了一眼,又问:“不知此人所犯何过?”
此言并非无礼,实在是司正司大小案件皆有记录,皇后又派专人定期查验,远非温尚宫能插手。因此,抓了何人,又是因何而抓,每一样都要问得清清楚楚。
何过?这能算是何过?实在是难住了温尚宫。
温尚宫心里为难,可面上不能为难。若是让司正看出自己为难,不是随意抓人了?这罪名要是传到皇后娘娘那儿,那才该为难。
温尚宫稳住神,朝司正问道:“宫中律法,有无代人受罚一条?”
司正皱眉想了想,摇摇头。
“嗯?”温尚宫朝司正眨眨眼,似在提醒,“是有还是没有?”
司正抬眼看看她,接到暗示,便又点了点头。
“怎么说?”温尚宫问。
“意图代人受罚、扰乱宫规者,笞刑三十。”司正答。
温尚宫对这个答案很满意,朝伶儿瞥了一眼,放心将这里交给司正,自己却带着一众人先走了,总算是自这丫头身上脱身出来。
直至温尚宫走远了,司正身后才有宫婢站出,疑惑道:“大人,宫中律法,似乎没有这一条?”
司正用衣袖擦了擦汗,朝那宫婢小声道:“你懂什么?回去加上一条不就好了?”
那宫婢初来乍到,不觉吃惊:竟还能这样?
好歹躲过一劫,司正再看向伶儿,仍惊魂未定。
另一宫婢凑过来,先将刚才之事一五一十告诉她,又补充道:“大人,这丫头有点本事,光凭我们怕是抓不住。”
对付这种死缠烂打的硬骨头,温尚宫见得少,无计可施。可司正经手的人却多了。
“你去崇华门,报告鲁一将军,说司正司遇急,求禁军帮忙。”司正朝宫婢嘱咐道。
那宫婢立在原地,心里有些犹豫,“大人,为了这么一个小丫头,惊动禁军,是不是有些过了?”
要说起来确实是过了。
不过司正就是要让这事看起来过头些。
虽说司正司由皇后亲管,可毕竟平日里能见到皇后的日子屈指可数,多半还要和尚宫们打交道。司正司抓一百个犯人,也不见得能让尚宫大人夸上一次。这丫头既是尚宫亲自送来的,自然要优厚待遇。
不然还叫她以为司正司办事雷声大雨点小,不给尚宫的面子。到时又要责怪到她这个小司正的头上来。
“去吧!”司正又命道。
那宫婢见司正心意已决,只好硬着头皮朝崇华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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