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内,祝子平和齐寒月分别坐在中央两只雕花靠椅上,椅间方桌上两只茶盏。
堂外不远处,影壁后便是府门。春风穿堂过府,让齐寒月觉得怡人,却让上官文若不自觉发了抖。
“公子畏寒么?”齐寒月问。
上官文若于齐寒月右手边的椅上坐下,抚了抚近门一侧的胳膊,如常看她,“老毛病了。”
现在已是春日,再顽固的寒疾也该转好了。
齐寒月沉思片刻,吩咐一旁的婢女取手炉来,又让人将屋门关紧。
上官文若将手炉抱在怀里,的确好了许多,便朝齐寒月道了谢。
齐寒月双手紧紧攥在一处,偏头看向祝子平。此时此刻,他二人远比上官文若紧张得多。
齐寒月活至现在,还未遇上过这等事,也不知该怎么开口,羞涩得如同头回结亲的小姑娘。
等了许久,还是祝子平先问道:“公子是哪里人?”
“琉璃人。”
问什么答什么,半个字也不多说。
祝子平为难地望向齐寒月,只好硬着头皮再问下去。
“琉璃哪里人?”
“清音观的人。”
祝子平尴尬地笑了,“公子真会开玩笑。”
上官文若也随他笑了,“不是玩笑。我自出生便是父母双亡,又加上体弱多病,为了活命,只好被送到清音观。这些年始终留在观内养病,也没怎么出去过。多亏了几位师父悉心照顾。”
原是如此。齐寒月现在倒是有些明白为何祝子安第一年入观回来便兴高采烈的,一点也不似往常对清音观的抵触。这小公子给他做徒弟的时候,应该和他差不了几岁,同在清音观,二人也能互相做个伴。
只是这样算来,他们很可能相识十八年了。
十八年……齐寒月只是想想就不寒而栗。
“你对安儿心怀感激,我们都理解,只是……”齐寒月说到关键还是不免犹豫了,缓了缓神,才又道:“只是这婚姻大事,不可儿戏。我看公子文质彬彬,必是明理之人。”
顿了顿,又道:“不如这样,公子若有心仪的姑娘,就由康王府出面,替公子说一门亲事可好?”
齐寒月说着低了头,实在难于面对上官文若。
可上官文若却毫不在意,反而越听越乐,终于忍不住,还是微微笑了,“长公主误会了。我和师父,并非您想的那样……”
齐寒月和祝子平相视一眼,又一齐疑惑望向她。
“长公主心如明镜,怎会看不出这是我师父为了逃避亲事有意为之呢?”上官文若笑笑,又说:“若是他真想娶我,依师父的性子,悄悄在清音观礼成岂不更好?何必带我回府?带我回来,无非是演给长公主和王爷看的。”
她说这话不无道理,可齐寒月心里仍是不住嘀咕。
刚刚祝子安那样子,丝毫不像是装出来的。自己养大的儿子,自己心里清楚。
只是文公子既这般说,倒像是安儿一厢情愿。若真如此,此番叫公子来正堂,还真是错怪他了。
齐寒月想罢,不禁面带愧色。
“可是,公子既已看出是我二弟的计策,何必还要跟他回府呢?”祝子平跟着问。
“本是不想来的,”上官文若先回绝道,神色也不免有些失落,“只是我家掌门有事交代,不得不来。”
“常掌门?何事?”齐寒月问。
上官文若自袖中拿出一封信来,交到身旁的丫头手中,再由她承给祝子平。
祝子平先看了信封,这笔迹他认得,确实是常冉之迹,于是朝齐寒月点了头,而后才拆开信来,全神贯注地读了下去。
只读到一半,面色已变得凝重。
祝子平下令,让屋内的下人们全部退下。屋内只他们三人。
祝子平继续读着信,边读边听上官文若从旁解释。
“清音观师门家法,不问国事,不言政论。这亡海盟一事,本不应我们插手。若非因为我师父中蛊一事……”
“中蛊?”齐寒月只觉心惊。
祝子平叹了口气,将信递给母亲,朝上官文若问:“那你们可知他是如何中的蛊?”
“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们做徒弟的也不好过问。只不过听师父三言两语提起几句。这蛊叫鸳鸯蛊,中蛊的双人同生同死。”
“那与我二弟一同中蛊的那一人又是谁?”祝子平转而关心起更为重要的事来。
上官文若有意停顿,一字一句地道:“是亡海盟主。”
齐寒月的脸色倏地变了,一时红一时白,不知是怒是惊。
“你又是从何而知?”齐寒月警觉问她。
上官文若继续道:“师父对此事守口如瓶,先前在清音观无人知晓。只是后来有一日顾潇长老突然失踪,第二日亡海盟的信便递到了清音观,掌门这才知道亡海盟主也中了蛊毒,而他们掳走顾长老,正是为了解蛊。”
齐寒月低头沉思,看来那日亡海盟要夺鹿籽草,也是为了这蛊毒了。
“这蛊虫非同寻常,即便是医祖所传的典籍上都少有记载,谁也不知中蛊之人是否还有别的症状,又会不会致死。所以掌门特意叮嘱我,在解蛊之前,我要时刻侍奉在师父左右,小心看护,倘有不测,也好及时施救。”上官文若又道。
“这世上除了顾长老,还有谁能解此蛊?”祝子平问。
上官文若黯然摇头,“只她一人。若王爷不信,可请太医过府来问。”
“顾潇。”齐寒月反复念着这个名字,“可是现在顾潇在亡海盟……”
“是,我这次来康王府,就是替掌门请长公主和王爷帮忙的。”上官文若说着起身端正跪下,行了一礼,“请二位设法搭救顾长老!清音弟子不曾习武,硬拼不得,又不敢将此事告知琉璃陛下,怕因此坏了清音观的名声。掌门实在没有办法,这才求到康王府来。若能救顾长老出来,师父也有救了。”
齐寒月和祝子平皆严肃起来,各自在心里权衡了许久。
“王爷觉得呢?”齐寒月忽然问。
“救!”祝子平斩钉截铁地道。
“多谢王爷!”上官文若趁机行礼谢道。
“公子先起来吧!”齐寒月朝他扬扬手,却不表态,只道:“这件事,我们知道了。多谢公子相告。这几日公子就请住在府上吧,我会差人为公子单独准备一间房。另外,安儿的病,就有劳公子多费心。”
“为人弟子,照顾师父理所应当,长公主不必客气。”上官文若说着起了身。
“公子远道而来,想必也累了。”齐寒月笑着,自外唤道:“素心,带公子回屋休息。”又对上官文若道:“请。”
上官文若笑着回礼,答了谢,随小婢女出去了。
直待她走远,齐寒月才重新拾起那封信来,看了又看。
“怎么了母亲,有什么不对吗?”祝子平问。
“没什么不对,是太对了。”齐寒月蹙眉道,“王爷难道不觉得,最近与亡海盟有关的所有事,我们知道的都太蹊跷了吗?”
“蹊跷,如何蹊跷?”
“说不好。”齐寒月惴惴不安地道,“就好像有人特意安排让我们知道一样。在某个时间,让某个人出现。”
祝子平本还清醒,倒是被她说晕了,笑着道:“母亲怕不是刚刚被二弟吓到了?”
齐寒月连连摇头,只是眼下拿不出再多的证据与祝子平讲道理。
祝子平见齐寒月不说话,体贴道:“我看母亲累了,这几日莫再劳神。亡海盟一事我必会追查清楚。二弟的病也会好的。”
齐寒月苦笑着,每每有祝子平一句话,她便觉得安慰许多。
今日之事,倒真希望是自己多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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