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之前,是最深沉的夜色。
镇荒闸上,孙禅狸望向北海,想在一片漆黑之中看到些什么。
“孙将军,不用看了。” 谭驳懿站在他身后几步,“极天崖和天荒岛之间,最窄处也有一万四千七百丈。其间,还有雾海如铁幕横亘,你什么也看不到的。”
“他是想看清,虞潜陆的野心是有多大!”孙禅狸没有收回目光,倒是一把大黑伞,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谭驳懿身后。
听到这个声音,谭驳懿猛然转身,吃惊道,“您居然亲自来了?”
“似乎有些变数!”伞下的声音有些疲累,看来年龄是大了,“所以,我就来看看,事情还能不能成。老九,把伞收了!”
黑色如花的大伞瞬间消失,露出伞下的白发老妪和粗臂汉子。
“变数?”孙禅狸终于收回目光,他不知道这突然出现在镇荒闸上的老妪是什么人。但是事已至此,他不想出现任何变数!
“肖婆婆,您说的变数,是那书院小夫子?”谭驳懿笑着摇摇头,“这位小夫子是有大能耐,但是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
肖婆婆没有在这个上面与谭驳懿废话,而是颇有兴趣的问道,“那个李阀的丫头,已经离开石头城了?”
孙禅狸眉头一挑,“拂晓之前,赤狐卫已经护送二夫人和小世子南下!”
“那这座闸门之下,真的就是一座空营了!”肖婆婆呵呵笑了两声,不知是感觉有趣,还是故意讥诮,“虞潜鹿野心极大,但是他这位夫人却格局极小,真是不怕肥肉把衣服撑破!”
这些话,谭驳懿和孙禅狸不敢接,也不知道怎么回!
恰好这时,天色大亮,极目远眺,北海之水一览无余。
“那是?”寒夜已过,孙禅狸却突然感觉脊背发凉。以他目力所见,永不冰封的北海之水,此时已经完全被冰壳覆盖。更让他惊骇的是,在这片冰海之上,几百座高耸的冰山起起伏伏。
“那是龙鲸!”谭驳懿也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会颤抖,心中对那神秘的肖婆婆更加敬畏。
书院地物府《造物志》有这样的记载:龙鲸者,其背如归墟之岛,其鳍似楼船之帆,其角如佛国之塔,其声若潜水龙吟。产自北冥,游弋四海,属九州疆域造物之极也!
而此时,数百头九州四海“造物之极”,就被一并冻结在北海之上,变成了几百座晶莹的冰山。
“肖婆婆,这些龙鲸?”谭驳懿虽然参与了计划制定,但是眼前的操作着实令人惊骇。
“不过是睡着了!”肖婆婆正准备转身离开,“这些大鱼搅的北海无法冰封,不让他们消停几天,哪来的这座冰桥!”
剩下的肖婆婆没有多说,但是孙禅狸和谭驳懿都知道。这座冰桥贯通北海,桥的这边是极天崖,桥的那边就是,天荒岛。
极天崖下的礁石上,白少咸和尾叶也吃惊的看着,眼前一夜冰封的北海。而孟一苇的意志,则通过神元意场,到达千丈之外,这里已经是他自身修为的极限。没有了镇荒闸的辅
助,孟一苇刚刚凝聚而成的气海,已经无法带动更多的天地元气。
不过,距离已经足够了!
因为凄凉的歌谣已经从远处传来。
“生在荒原,死在荒岛。生生死死,九死无生。生在荒岛,死在荒原。死死生生,九死一生。”
歌谣越来越清晰,直到第一个荒人战士出现在他的视野中,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直到填满了冰海尽头。
孟一苇突然想到了朔西草原上,那些逐草迁移的野牛群。为了种族的生生不息,每个个体都迸发出生命的力量,去奔跑!
看到已形成洪流的荒人,孟一苇的意志果断回撤,这股力量他无法抵挡。其实不要说他,就算巨梅仙在此,也无法阻拦这全力冲刺的一万荒人。
但是,孟一苇并没有撤去神元意场。而是将场域压缩在极天崖三十丈以内,这个距离是孟一苇可以精细控制的最佳范围。
意志回归本体,孟一苇立刻转头看向白少咸。
这是白少咸第二次看到孟一苇的眼睛,但是这回并没有诡异的黄色瞳仁。作为“目盲”之人,孟一苇的双眼睛稍显无神,但是却像两潭幽深的湖水,直接将白少咸的心神吸引进去。
“少咸,时间紧急,我长话短说。”孟一苇心中计算着荒人行进速度,语调急促,“我记得你此次北进荒原,带了三枝裂日箭。之前已经用掉两枝,还剩下最后一枝。此刻是否带在身边?”
白少咸不知为何心跳加速,他深吸一口气,将背后的铁匣卸了下来。
铁匣有外罩,摘掉外罩就露出封禁用的火漆。一道靛蓝色的绢布,上面画着一轮破碎的太阳,将铁匣拦腰捆住。
“这是?”孟一苇也没有见过这种箭匣。
“这是最新一代的裂日箭!”白少咸解开绢布,一边用指甲划开铁匣缝隙的火漆,一边说道,“书院天工府和青阳角卫,共同打造的攻城利器。”
“攻城,利器?”
孟一苇倒是知道,书院天工、地物、神宇三府,近十年来的人力和物力,以及大煜军部的一半财力,都花费在一个庞杂的课题研究上。
这项课题的研究目的,就是整体更新大煜疆域内,由书院设计的战争利器。
大煜独占九州,人间清平无事。很多人不理解,为何朝堂和书院,会如此劳神劳力的修戈整矛?
难道真有大能者,在十年前就揭开了太平盛世的画布,看到底下的暗流汹涌?
难道真有人认为,有朝一日,青羊角卫也要开拔攻城?
“世事无常,唯刀剑淬火而愈坚愈利!”齐工刀的话犹自在耳,看来齐老夫子将这项十年未止的庞大计划,命名为“淬火”,确实是在担心防范着什么。譬如此时,北海冰桥之上,那些冲破天荒岛,再次向九州袭来的荒人!
“这把箭叫什么名字?”孟一苇问道
“箭名诛日,目前青羊角卫只有一枝!”
白少咸此时已经打开箭匣。他也是第一次看到诛日箭,相比于之前射出的两枝裂日箭,诛日箭杆
愈加纤细,更像是一根中空的笔杆,但是箭尖却被拉长,居然占了整枝箭长度的一半。
箭杆和箭尖,爬满铁花,浑然一体!
白少咸兀自沉浸在诛日箭的美感中,孟一苇感知中的荒人脚步却越来越近。荒人的速度,竟是如此之快!他和白少咸,对话不过两三句,荒人已经奔袭千丈!
终于,尾叶的视野尽头,也出现了荒人大军!
“少咸,上弦!”孟一苇语气从未如此严峻。
白少咸在看到荒人的那一刻,已经攥紧了诛日。镔铁弓插在礁石之上。白少咸直接搭弓,双眼紧紧盯住冰面。
可突然,眼前景象一变!
冰面不见了,荒人也不见了,小夫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遍布天地的无数光点。
“天怎么又黑了?还冒出这么多星星?”看来尾叶也进入了光点世界。
“不要惊恐!”孟一苇的声音,在少咸和尾叶脑中响起,“你们的神识被我纳入识海,现在可以与我共享神元意场。”
白少咸握住弓箭的双手一颤,识海?神识之海?难道小夫子的体内有一片神识之海?神识之力,还可以以海称量?
这个词颠覆了少年的认知!白钺曾说过,武道成圣者,神魂似灯盏,气海如星旋。也就是说,元气可以在体内集聚成海,神识却最多点亮如豆火。
但是,小夫子却说他体内有识海?这怎么可能!可他却明明确确的感受到意场的所在。
“你们看到那些光点了吗?”孟一苇的声音又响起,语速更快,“这是天地内的元气节点。尾叶,现在我要你帮少咸,找出一条光点最亮的路线。”
“而少咸,你要射出最强一箭,沿着尾叶连出来的最亮路线,射向那里!”随着孟一苇的描述,意场拉远,白少咸的意识也随之向下,最后甚至潜入冰面以下。
他看到了一面不断收缩和膨胀的墙!当这面墙收缩时,无数光点被吸引过来没入其中。当这面墙膨胀时,又有无数光点透墙而出。
庞大的天地元气,就在这种收缩和膨胀之中,往复交换。
“这是一头龙鲸的肺!”孟一苇解释道,“这头龙鲸被完全被冻结在海面之下。它就在潜意识里,将包裹肺部的脂肪移走。这样空气才能进入它的肺部,保证庞大身躯的生命体征。”
这时“墙面”又开始膨胀,借助光点,白少咸隐约看到了“墙内”的丝状肺泡。
“小夫子,你要我射中这里?”
“是的,我要你射穿它的肺!”
“为什么要这样做?”
“射穿它的肺,死亡的威胁才能让它,以及它的族群惊醒!”
荒人距离极天涯已不足五十丈的。孟一苇知道,除了大煜的正规军队,无人可抵挡这股洪流。但是极天崖上,估计只剩下一座空空如也的镇北军营。
有人让龙鲸群陷入了沉睡,变成了冰桥的桥墩。他也只能唤醒龙鲸,颠覆这座冰桥。
只不过,唤醒的方法是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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