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日照的士绅,那就不能不提及一户人家。
丁家,日照丁家。父子两进士,三代五功名,在本地绝对是赫赫有名。
从上辈的丁赫起,丁家便正是步入本地士绅的门槛。而等到其子丁允元崇祯四年高中进士,那丁家就更上了一层楼,更别说丁允元自步入仕途后就官运亨通,没几年就做到了清贵的科道言官——户部给事中,那丁家可不就如日中天,执日照牛了。
等到丁允元的长子丁泰也小小年纪就高中举人时候,丁家就不止是在日照牛逼了,整个青州都是鼎鼎有名的家族了。
老子厉害,儿子也厉害,这妥妥是后继有人啊。
再加上丁允元次子丁景和胞弟丁允登亦是贡生(府、州、县生员(秀才)中成绩或资格优异者,升入京师的国子监读书,称为贡生),整个丁家真是好不兴旺。得功名者后继有人,更是给人一种科甲蝉联不绝的感觉。
如今丁允元还在南明任职,乃苏州知府也。
丁泰、丁景等都随之南下,但他那胞弟丁允登却留在家乡,一为了祖宗祭奠,二为了丁家的家产。在日照易手,官司有变的情况下,人家还补了县丞一职。
随着满清在北直隶、在齐鲁等地的站稳根脚,过去那种秀才也能做官的事儿是越来越少了。
丁允登能做了县丞,这还多是考虑到丁家在本地的影响力。
可是现在,丁允登却是坐蜡了。
外头的喊杀声已经越来越近,丁允登使人爬倒院墙上打量,已经知道日照失守事宜,心里头是好不忐忑。这自己的长兄虽然还是大明的官儿,可自己已经是大清的官了,这杀来的人又是郑军这支与其他明军有些不同的兵马,谁敢保证郑家人就会买他兄长一个面子呢?
这要是把自己拿了……,那就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然而怕什么偏就来什么。
在厅堂里急的团团转的丁允登还没有想出招法来,忽的就听到前庭一片哭喊声,大惊失色的站起来,然后就看到二门处爬出几个人来,可不就是家中的护院健仆么。
“二爷不好了,不好了,郑军杀进来啦……”
为的一个死了亲娘舅样儿哭喊着。
丁允登只觉得双腿一软,整个人又跌坐在椅子里。
等到一名队官大刺刺的走进厅堂时候,他双腿都还软的跟面条一样,连站都站不住,可还想舔着脸讨好来人。
军官不屑的撇了他一眼:“别给我耍花腔,老子现在登门就是抄家来的。丁允登,你身受明皇功名,危难之时却不思报国忠君,以奉大明多年来养育之恩,反而接受了伪职,背国降清,实是无耻之尤。不惩不足以警世人。”
“来啊,把他押下去,送去总管那里。剩余的人都给我看起来,胆敢反抗,格杀勿论!”
说罢,身后两名兵丁就扑了上去,把丁允登一把扭住。后者身侧本还有几个护院健仆,现在却一个个僵直如木头泥塑,根本不敢阻拦,更没一人阻拦。
丁允登人都被拖出丁家的大门了,被外头的风一吹,才是有些回过神来。扭头看了一眼背后的丁府,长叹一声。
“认罪,学生认罪。”
江哲面前丁允登很是痛快的承认自己有罪。他想到自己一路上被拖出家门的时候,那府里多年来受他恩义的下人奴仆,硬是没有一个人敢叫嚷一声,那心里头忽的就明白了叛徒的可恨了。
可不就是该死么。
“呵~”江哲禁不住都笑了,这认罪态度真好。怪不得鞑子一来就巴结上了呢,太没骨头了。
“那你就跟我说说这日照的士绅富贾,谁家最该死,谁家最不该死。”
碰到了一个软骨头虫,江哲可不要狠狠地压榨之么。
丁允登明白江哲话里的意思,也不做隐瞒,把自己知道的一切事儿,一股脑的都倒了出来。
“都听明白了没有?按图索骥,一个个的都给我提过来。”
瞥了一眼身边的随从,江哲满脸都是笑容。
“那好,你就再给我说一说。日照这地方跟南面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又做的是哪种勾当?”
先前海上的小插曲在日照事宜进行的顺畅之极的情况下,就变成了一根刺,叫江哲如鲠在喉。
丁允登傻眼了,“将军说的是什么意思?”他怎么听不懂啊?
江哲冷冷一笑,伸手提住了丁允登衣领,“装得到挺像。你怕是还不知道,老子在石臼岛寨外海已经把那艘小沙船给截住了。”
要不是日照县令跑得快,江哲早就撬那县令的嘴了。
“将军冤枉学生了。您看我把乡梓贤达皆卖了个干净,怎可能还会隐瞒呢?将军所言,学生实在是听不懂啊。”
什么石臼岛寨,什么小沙船,他真的不知道江哲在说些什么啊。
“本总管在石臼岛寨外海截住了一艘小沙船,内有青壮十余人,豆蔻佳人十余人,见了本总管就跟耗子见了猫一样,是掉头就跑,跑不掉了就将女子尽数杀死,自己尽数伏刀。他们是什么人,打的是什么主意,你作为地头蛇就真不知道?”
“不知道,学生真不知情啊。”丁允登都要哭了,二三十条人命在如今这世道里根本不算甚,但如此个死法直叫他想到了死士,那中间极可能还真有阴谋,而且是大阴谋。
死士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培养的。
可他也真的没听到一丝儿的风声啊,“将军冤枉学生也……”
江哲眉头皱的紧紧地,这丁允登可能是真不知道,不然都到这个份上了,他继续隐瞒也没意思啊。
心中有些沉。
这丁家是日照士绅中扛把子的存在,丁允登又做了本县县丞。结果对小沙船一事却半点也不知情……
一切的证据都表明,这‘小沙船’绝对有料,还是大料。可恨叫县令那狗官跑了。
这一次次的想着小沙船的事儿,叫江哲也想到了‘死士’这个词。
生命可贵,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
不管是千古艰难唯一死,还是好死不如赖活,无不说明了人对生命的渴求。
这一出手就是十几个死士,这是绝对的大手笔啊。
或许自己这次来日照,那最大的收获不是打下了日照县,叫降官和士绅们一个个都害怕来;而是在海上撞到了这艘小沙船,撞到了这些个尸体。
“总管……”
随从的叫喊声把江哲从内心的沉思中唤醒。
“仵作已经检验过了尸身。”
“传他们上前。”
江哲要亲自问一问。
于是,日照县的三个仵作就上前来了,一个个倒并不害怕。他们是手艺人,凭手艺吃饭,不管明清,都要赏他们一口饭吃。
朱明规定:大州县额设三名,中州县二名,小州县一名。仍各再募一、二名,令其跟随学习,预备顶补。各给《洗冤录》一本,选委明白刑书一名,为之逐细讲解,务使晓畅熟习,当场无误。将各州县皂隶裁去数名,以其工食分别拨给,资其养赡。
所以啊,这仵作的地位是不高,都是由地位低下的贱民担任,仵作的儿子是不能参加科举考试的。但官府还是很看重的。毕竟人命关天么。这些仵作的能耐,与县里州府里爆的人命案子可是休戚相关的。
“小的们见过总管。”
“不用多礼。你们都说说看,都有什么现?”江哲一边说着,一边拿过一卷宗,这就是现下的尸检报告了。
三个仵作彼此相互看了眼,最后由年龄最大的人来回话。“禀总管,小的们验看了那些青壮汉子身上的疤痕,手脚、大腿、肩膀的老茧,还有牙口,可以确定里头有十人是军伍强兵,或已经退出军伍,但还是军将大员的护卫,一直盔甲在身,且长期骑马,刀弓不离手。”
这些个人身上的痕迹是很明显的,身上的疤痕,手上的老茧,大腿内侧和肩膀的痕迹,无不能证明他们的职业。何况只看牙口就能知道这些人是经常吃肉喝酒的,不是军中大将的近随,哪有这么好待遇?
“其他的呢?”
江哲记得那青壮男尸可不止十个。
“其余六人更多是市井之人,身上虽有伤疤,却与军阵伤疤全然不同。且身型较之另十人普遍矮小。不常骑马,更不着甲衣。”
江哲闭上了眼,这事儿似乎更复杂了。
十几个男丁分成了两拨人,一边是军中大将的亲卫,这在北地很好找;而另一拨呢?怕多是南面的接应之人派来的心腹了。
“女的呢?”
那老仵作也皱起了眉头,“这些女子身上疑点也是极多。最重要一条就是,她们被杀时并没有逃跑,更无有反抗。”这点只看她们的头就能知道了,一个个跟案板上的鱼肉一样,等着刀子落下来。
“去把那批进船仓的人给我找来。”江哲按了按眉心。这事情真复杂了。
女人被杀时候有没有人反抗,那情况一眼就能看出来,船舱里头乱不乱,把人找来问一问就知道了。
至于接下老仵作所言的,这些个豆蔻少女一个个像都是富贵人家出身的,身上不止没有伤疤,连干粗活的痕迹也没有,反倒一个个似都学过琴棋书画。那是不是又习字练琴,仵作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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