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天雪地里,归德总兵许定国的长子许尔安终于带着自己的五千不下乱哄哄的从磁州城内冲了出来。他们已经在磁州歇息了七八日了,一个个满面红光的,不像是打仗的部队,倒像是享福来了。
而明明是不加抵抗,开门乞降的磁州城,在他们走后则只剩下了一片狼藉。
这几日里,许尔安抄大户吃大户,赚得盆满钵满,磁州人怒气勃然,然而面对着手中握着刀把子的许尔安却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任由他作威作福。
在看到许尔安兵马向着邯郸杀去时,磁州城内不知道多少人暗地里诅咒他,此去最好是一头撞上鞑子的刀口上,死无葬身之地。
每到一处,先找地方的无赖子弟,使为乡导。本地乡绅,无几人可以幸免于难。恣意掠取,不管你是不是真的跟鞑虏有所勾当,那就是抄家籍没无异。至于寻常的富贾人家,也是难有逃脱者。
那许定国最初时候还保持着戒心,不敢放纵军士,高杰军也是如此,二者都是先张杀戮之禁,如有淫掠民间者,立行斩。杞县、陈留等地,都是只捡大户富绅来掠财抄家,于寻常百姓倒是无有大碍。
可当他们挥兵越过开封,见到卫辉府的时候,许定国、高杰自己都把这北伐当成了旅游一样的儿戏。
直以为清军都已经望风而逃,不敢掠大军兵锋。
如是,行为日渐放肆。
四五日后,上行下效,低层军兵由是亦无拘束。
恣行杀掠。有富户者,自行点取籍没,其中下之家,只能任由军兵分掠。又有民间马骡铜器,俱责令缴纳助军。于是卫辉、怀庆、彰德、大名等地,城池百姓,家家倾竭。
如此行径,必然使得民心大丧。
对之怨声载道的可不止那些士绅豪富们,还有无数普通百姓。
这是如许定国、高杰之流的天上人间,也是无数百姓们的烈火地域。
许尔安才不管这个,他现在就一门心思的北上,最好能第一个打进燕京城。如此不但能在皇帝面前出个大彩,更可以在财货上得到巨利。
“弟兄们都加把劲,鞑虏已经丧胆,罗绣锦(中原巡抚)逃了一路,已是没卵的鸟儿。我军此去邯郸必如磁州一般轻易得胜。那里可是邯郸,繁华远胜过磁州,城内有的是银子,有的是小娘子,你们都给我快些!”
望着乱糟糟的行军队列,许尔安便觉得气不打一处来,莫说是那些被拉来随军的民壮,就是手下原先的兄弟们,行军时也个个东倒西歪,仿佛都在磁州变成了软脚虾。
听得许尔安用银子和小娘子们来鼓舞,军中的士气总算是振作了些,众人稍稍加快了脚步,可是走出不足半里,便又恢复了散漫。
“此去邯郸,道途不下六十里,以现在的度,后天或许才能到达,这些该死的混蛋,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裤腰带……”
想到今天、明天两夜,保不准都要露宿野外,许尔安就有种现在就掉头回磁州的冲动。让这群蠢货先自己走着,后天一大早他再骑马赶路,那也不晚。
不过这也就是他胡思乱想罢了。
许尔安要真敢这样,他爹能剥了他的皮。
这些军队都是许家最大最重要的本钱,拿他们开玩笑就是拿许家的将来开玩笑。而且他就是再辛苦能有他二弟辛苦吗?留守归德‘老巢’啊,他二弟真太辛苦了。
想到这,许尔安稍稍自我安慰了一下。
而此时邯郸城内的罗锦绣呢,看着手下的开封总兵祖泽润、卫辉参将赵士忠等人,愁眉不展。
就如许尔安说的一样,罗锦绣从开封跑去豫北,又从豫北逃到了北直隶,那真的是把胆子都丧尽了。原因也很明显,手中没兵。
中原的清兵都被金玉和拉去河洛襄助多铎了。然而金玉和被明军的突袭打个措手不及,洛阳一战里,自己也一命呜呼,残兵都跑去了陕州。因为被多铎使人渡河增援,现在还固守着陕州州城。
当明军其他方面的大军杀入开封的时候,罗锦绣拿什么来抵挡?
他只能带着仅有的一点兵马后撤,不断的后撤。
作为一个老奴时期就主动投效满清的明廷诸生,罗锦绣并不算是多么知名的汉奸,但是在满清出入关内的时候能被派来任中原巡抚,他的地位如何也多少能够体会得到。
罗锦绣是提着一颗心从开封后撤的,结果在卫辉他并没有收到朝廷的斥责,然后他就一退再退,一直推进北直隶了。他本还想着能一口气退去保定,朝廷就算一时间筹措不出太多的兵力扫荡南蛮,但保定这么个要紧的地方肯定是不会丢的。
然而罗锦绣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竟然在邯郸得到了一份摄政王的私信,信中要他尽可能的在邯郸组织起反抗,势穷力竭时候再退去保定不迟。
罗锦绣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是多尔衮要他尽可能的为满清筹措大军争取时间吗?还是有别的打算?
可他却知道自己不能继续脚底抹油,一个屁都不放的就丢下邯郸了。
但他手下兵力只有两千且不足,人人惊魂落魄的,这如何能打的赢身后的明军啊?后者可是五千人!
祖泽润一声都不吭,横竖天塌了有高个(罗锦绣)顶着,他可不怕受罚。
再重的惩罚有丢了小命的惩罚重要吗?
别看他是祖大寿的长子,那还真就没有承袭他爹那身本事。
事实上祖大寿四个亲儿子就没有一个成器的,反倒是养子祖可法很拿得出手,而便宜外甥吴三桂更是了得。
“怎么都不吭声?临大事而无策,朝廷养你们何用?本抚要你们又有何用?”罗锦绣怒斥道。
但朱润泽的脸皮就比燕京城的城墙还要厚,罗锦绣这点伤害,那是小意思,连油皮都没打破。
卫辉参将赵士忠等人却是真知晓军中的情形。
罗锦绣一路从开封逃过黄河,从他的标营算起来,怀庆、卫辉等地,稍微的算一下,清军也有四五千人的,可现在却只剩下了两千人都不足,原因何在?
军心大乱,斗志低靡,很多人都偷偷的脱了绿皮跑路了。
这种情况下叫他们如何去御敌?
“大人,门外有一叫魏裔介的秀才投贴请见!”
罗锦绣还待怒,却又觉得自己的怒火来的很可笑,的也很可笑,更不认为自己的怒火就能让祖泽润之流变得勇于任事,让近两千败兵变得如狼似虎。
“莫非这邯郸就是老夫的埋骨之地?”心中正被一股悲哀掩盖时候,外头的长随忽的来报。
“魏裔介?”
罗锦绣心中的悲色为之一敛。“这是何人?”
邯郸名门中可没有魏家。
“中丞容禀,这魏裔介乃顺德柏乡人(邢台柏乡),非邯郸人士。现年三旬上下,于本处士子申涵光交好,先祖魏纯粹,朱明万历三十三年中第,颇有贤名。”再多的这广平知府也不知道了。
邯郸只是广平府治下一地,永年乃广平府府治,位置在邯郸东北。
“请上堂来。”罗锦绣稍加有余,便做出决断。都这个时候了,难得还有读书人来见。
魏裔介长相不错,皮肤白皙,一看就是没吃过苦的人。相貌周整,眉宇间有股书生气,一望便是知书达礼的读书人。罗锦绣见了就是感觉不错。
为人也甚是知礼,进的大堂,先就向罗锦绣拜下。
“起来吧。你这个时候来见本抚,倒是叫我吃惊。是有什么话要对本抚讲,还是……”不能无视来者是明廷说客的可能啊。
魏裔介起身说道:“学生此番前来乃是为助中丞破敌御贼。”
“哦?”罗锦绣倒也不觉得吃惊,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敢来,有没有真才实学放在一边,单说胆量就是很大。大胆的人说什么话都有可能的。
“秀才公尽管说来,本抚洗耳恭听。”罗锦绣心中实是有些想笑的。破敌之策,破敌之策要是那么好想到的,他也不需要作难了,甚至都有了死的打算。
“中丞手下兵丁至此两千且不足,更失魂落魄,士气全无。而贼军则有五千之众,一路上兵不血刃,连下十数城池,士气鼎沸,军心振作。做正面厮杀,官军实不堪一击。”魏裔介说着话的时候都觉得很可笑,很有一种大清变大明,大明变大清的感觉。
当年鞑子几处破边入塞,大军纵横河北,可不就是如此这般么。
“然而贼兵军纪败坏,残害士绅,所过之处民怨四起。邯郸市民早有震动,今日听闻贼寇不日将到,错不是官军把守四门,那都不知道有多少人已经不顾风雪仓皇而逃……”
“如此,则民心可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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