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书文有些烦。
其实……
这几年他的日子并不顺遂。
当年,石温台,崔家退避三舍。
他身为崔家的女婿,也不好粘连权位,只能寻机辞官,暂且蛰伏。
他将侄儿沈继业派往京城读书,也是存了个以待将来的打算。
只是这个‘将来’,令他十分心塞。
建州城破,石温毙命,南楚江山倾覆。
他本以为,以他的才能,以及同燕云歌的表兄妹情分,是可以在大周朝廷得个一官半职。
万万没想到,中间有个程咬金萧逸。
他是真没想到,萧逸是个大醋坛子。
几十年前的陈年老醋,他还在吃,吃得倍香。
他就是一个无官无职的教书先生,萧逸在建州城那段时间,三天两头登门啊。
就算本人不登门,也会派人门。
一开始,大家不知情,还以为他和萧逸多铁的关系。
等到后来,其他人纷纷起复,做官的做官,做生意的做生意,一个个风生水起。
就他,啥都没有。
连个小吏都没混。
旁人顿时明白了,他和萧逸的关系不是多铁,而是有多糟糕。
昔日点头之交,纷纷对他敬而远之。
故交好友也是摇头叹息,减少来往。
本来教书教得好好的,也被人辞退。
得罪不起啊!
沈书文很憋屈!
他委屈就算了,还没处伸冤。
他有想过给燕云歌去信,说一说萧逸的事情。
这想法也就停留了三秒钟,被他坚定否决。
都是老大不小的成年人,又不是三岁小孩,不兴告状那一套。
再说了……
他真要写了信,就存了挑拨二位圣人夫妻感情的嫌疑。
不好,不好!
他不能做这个恶人。
能怎么办?
只能憋着,忍着。
沈继业在京城读书不受干扰,他想了想,也将孩子送到京城读书,试探一下京城那边的动静。
结果就是……
没动静!
他摇头自嘲,像他这样的小人物,估摸着也就萧逸看得眼,舍得花时间‘关心’他。
燕云歌日理万机,怕是早就忘了有他这么一号人物。
好不容易盼到萧逸离开南边,回到了京城。
他以为从今以后,他就能过平静的日子。
没想到啊没想到,萧逸远在京城都不肯忘了他,还特意派人‘关心’他的生活。
真是欺人太甚!
偏偏他毫无办法。
他终有一天会被活生生气死。
本以为会这样过一辈子,没想到萧逸又整出幺蛾子,要他去京城做官。
干什么?
在建州城奚落他还不够,还要将他弄到京城奚落?
这是要将他逼绝路吗?
是不是只有他死了,这一切恩怨情仇才能了结。
只是……
他不是懦弱的人。
他可以以任何方式死去,唯独不能接受自尽。
咬咬牙,去就去。
他就去京城会一会。
崔家那边都劝他不要去,此去京城怕是凶多吉少。
但他主意已定。
崔植崔大人,在早几年前就已经过世。
崔家这一代的代表人物崔望,邀他喝酒,全当践行。
沈书文很意外,“我以为你是要劝我留在建州。”
崔望笑了笑,“京城是狼穴,也有可能是青云路。萧逸刁难你,却始终没有要你的性命,或许就是因为燕云歌。
他顾忌燕云歌,所以对你留了几分薄面,仅仅只是刁难。
此去京城,你自求多福,若能惊动燕云歌,或许你的仕途还有回转余地。若不然,就在京城度日吧!”
“你是怕我牵连崔家?”
“非也!燕云歌已经派人邀我出山,希望崔家能为新朝廷效力。”
“恭喜你,得遇伯乐。”沈书文心头酸酸的,他不会承认自己是嫉妒。
“但我拒绝了。”崔植石破天惊。
沈书文大吃一惊,完全不能理解。
“你,你为什么拒绝?难道她的诚意不够?还是给你职务太低?”
“都不是!我老了,打算颐养天年。崔家理应交给下一代来带领。”
“你哪里老?你也就是知天命的年纪,离着耳顺还有好几年。你至少还可以战斗十几年。”
崔望哈哈一笑,“那你知不知道,计平,韩其宗,甚至最年轻的凌长安,这几位阁臣,明年任期一到,统统都要致仕进入长老院,不再担任任何实缺职务。
我和他们差不多年纪,他们都已经致仕,我又有什么资格站在朝堂。
你难道看不明白,燕云歌要的是中青年官员,要的是精力旺盛,敢想敢干的官员。而不是老得走不动路的官员。
她从平阳郡开始,就推崇大胆创新,鼓励年轻人。如今依然如此。
如今的大周朝堂,是历朝历代,平均年龄最年轻的朝堂。我去了,只会显得格格不入,郁郁不得志。
不如不接受邀请,反倒是显得高风亮节,一派脱离红尘俗世的高人风范。
开个书院,收取学生,扬名天下,为崔家壮声势,这难道不比去朝堂更好吗?
而且,这么做的人不止我一个,细数天下世家,有远见的家族,基本都是推荐自家年轻人读书科举出仕。
我啊,老头子一个额,就不去凑这个热闹。新朝廷也不需要我这么大年纪的人。”
“你……你都不出仕,我去京城更是毫无意义。我年纪也不小了,威望也不够,更没资格做官。”
“你不一样。你年纪不算老,还能继续拼搏好些年。你和燕云歌是表兄妹,当年相处还算愉快,这些年也不曾真的断了联系。你去京城吧,凡事顺其自然。”
沈书文端起酒杯一口饮尽,“崔秀程他同意你的决定吗?你拒绝出仕,他没说什么?”
崔望轻声说道:“崔秀程打算进内阁,朝堂就不能有太多崔家人,得避嫌。”
“这么说,你拒绝出仕,是为了崔秀程铺路?”
“是也不是。之前说的那些也都是理由。”
沈书文摇头叹息。
那哪是什么理由啊,分明是借口。
试问,身为世家子弟,谁不想当官。
才五十几岁,身体还不错,谁不想继续发光发热。
说到底,崔家是在为崔秀程铺路。
崔秀程想要进入内阁,朝廷,就不能有两个崔。
不过……
崔家的姻亲不在此列。
所以,崔望是来送行,而非阻止他京城。
沈书文问道:“我在京城,如果见到了崔秀程,该怎么和他说?”
“实话告诉他就行。家里的事情,让他别担心。家里年轻一代读书都很用功,会陆陆续续参加科举考试,争取外放地方官员。总之,他在内阁一天,崔家儿郎就不做京官,不入朝堂。”
“真要这么苛刻吗?”
“不得不如此!看天下形式,我估计啊,那位元嘉二公子,在京城停留的时间也不会太久。”
“何出此言?”
沈书文不解,难道崔望有内部消息?
崔秀程透露了内幕?
崔望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一切都是我的猜测。我观察燕云歌行事十几年。
从她的风格来看,她不该也不会将亲儿子困在京城,整日无所事事。
所以,我猜想,等二公子加冠后,就是他离开京城的时候。”
沈书文蹙眉,“大周朝廷不设封地,二公子除了京城,他还能去哪里?“
“天下这么大,以燕云歌的智慧,肯定能为二公子找到一个去处。我都很好奇,她到底有何办法,解决历朝历代都无法避免的继承权争斗,如何避免兄弟阋墙。”
沈书文端着酒杯,“两位公子小的时候,我都见过,都是好孩子,又极为聪明。你的猜想,毫无根据,根本就是胡说八道。”
“越是聪明的人,想法越多,需求越多。你难道不明白吗?感情再好的兄弟,面对唯一的皇位,都有反目成仇的一天……”
“够了,不要再说了!”
崔望很识趣,他果断终止了这个话题。
不过,他还是强调了一句,这一切都是他的猜想。
沈书文哈哈一笑,喝了个半醉,拱拱手,启程离去。
此去,祸福难料。
但……
他不惧!
……
腊月三十一过,就到了开皇九年正月。
两难兄难弟,伤势都好得差不多了。
就算还有点小问题,也不影响他们过这个春节。
萧元嘉兴致高昂,他要请客,请狐朋狗友们去喝花酒。
太皇燕守战哈哈大笑,十分欣慰,“有老夫当年的风范。”
燕云歌头痛,她不想管,免得生一肚子气。
萧逸也不想管,大过年的,不想给自己找不自在。
等过了年,看臭小子的表现,然后再决定要不要将人打一顿。
他私下里同燕云歌嘀咕,“你说,元嘉是不是跟着太皇学坏了。”
“你儿子不用人教,就他的聪明劲,学好不容易,学坏只需三天。”
“你这是夸他,还是夸他?”
“我是认真的夸他。”
燕云歌哼哼两声。
萧元嘉说他想做个纨绔,他是真的做到了。
吃喝玩乐,全京城,全京畿,没他不熟悉的。
他甚至偷偷摸摸出入地下赌场。
幸运的是,金吾卫查封的时候,他人不在场,躲了过去。
要是被金吾卫抓了个现行,落到刘十的手里,他一定会被亲娘打断一条腿。
好歹安分了几天,他又想搞事。
这回,亲亲大哥萧元初拦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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