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徵歆到洺玥的住处时天色已暗,她让马车停在巷外,自己沿着一条蜿蜒小路走入巷中。她来这里找过洺玥几次,所以对脚下的路径并不陌生,但不知为何,这条小巷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好似曾几何时来过这里,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
愈往巷子里面走,看到愈多劲竹越过高墙参天而立,行至豁然开朗的府门前,她轻轻扣响了门扉,而后有白衣弟子打门,文雅有礼的请她入内。
洺玥的住处如同繁华闹市中的世外仙府,偌大的宅院里种满了茂盛修竹,又引冷泉入宅,绕竹而流。走进府中,竹叶瑟瑟,流水潺潺,好似一片天然竹海,清凉雅致,绿意盎然。
此时皓月当空,晚竹凝碧,府中没有灯光,没有人语,唯有悠扬的琴音在参天茂竹间盘旋萦绕。
沿着竹径拾阶而上,如练月光下,一白衣人独坐幽篁深处抚琴,容颜绝世,出尘不染,清冷的月光洒在胜雪的白衣上,泛起一层皎洁的光芒,他缓缓睁开眼,一双琉璃紫瞳光彩夺目,宛若天人。
江徵歆走了过去,轻声问道:“天已经黑了,为什么不点灯?”
洺玥怔了下,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天色已晚,他浅笑答道:“我忘记了。”
听到这个答案,江徵歆的心莫名收紧了。
她想到自己的身边总有很多人陪伴,天刚暗下,灯便点上,为的是看清彼此,继续一起谈笑玩闹。所以她知道,活在热闹和温暖中的人,总是会点灯的,即便自己忘记,也会有人帮忙点上。
而洺玥的亲人已逝,一直以来他的身边只有宇文先生一人。大多时候洺玥都是孤独的吧,没人有陪伴,连点灯的理由都没有,所以他才会习惯独坐黑暗中,久而久之,便会忘记燃起一束光,将四周的黑暗照亮……
没有再说话,江徵歆蹲下身来,将竹台上的一圈白蜡一一点燃。
你忘记了没有关系,以后我来为你点灯…….
这样想着,便有些执着的要将竹台上所有的白蜡点亮,将这里照得更明亮一些。
洺玥想要过来帮她,江徵歆没让,对他道:“食盒里有我做的饭菜,你帮我尝尝味道如何。”
“你做的?”
洺玥略有些惊讶,记起在寒弦宫东厨的那晚,她还不会做饭。
“嗯,我刚学的,第一次做可能味道没有太好,你不要嫌弃。”
“怎么会?”洺玥笑着说。
食盒被打开后,一一端出来的是参芪鲜鸡汤、云腿玉笋丝、樱桃蜜山药、什锦水晶饺和千层桃花酥。
色香俱全,心意十足。
看着这些江徵歆亲手做的菜肴,洺玥的心里又喜欢,又感动,美丽的紫瞳中光芒闪烁,如盛满璀璨星海。
他默默盯着出神了好久,忽然哑声道:“你不要对我这么好。”
说完这句话时,紫瞳中的光也蓦地灭了。
江徵歆在点蜡烛,并没有看到洺玥神情上的变化,她下意识的问:“为什么?”
“……我还不起。”
声音很轻,缥缈易逝。
江徵歆有些茫然的回过头,看见被笼在温暖烛光中的白色身影显得有些茕茕孑立,清冷易碎。
像是个迷路的小孩,又像是寻不到方向的大人,让人心生怜惜。
她不知道为什么一顿饭菜会让他有这么大压力,还说出还不还的话。
为了让洺玥坦然接受,她找了个理由:“这是为了感谢你帮我运功疗伤才做的,是我还你的,如你不开心的吃下去,我会感觉一直欠着你。”
洺玥猛然抬起眼帘,看向江徵歆,眼中好似盛满了整片烛光,又好像只有她一人身影。他知道对方说这番话是为了宽慰自己,心里一热,失了言语。
江徵歆笑着把银箸递与他:“快吃吧,我还等着你夸我呢。”
没有再说什么,洺玥接过银箸,仔细品尝面前的佳肴,每一口,他都吃得很认真,很珍惜。就像小时候在冰天雪地中饿了很多天没有吃过东西,突然捡到半个冻得发硬的饼,让他觉得如此珍贵,对于得来不易的食物激动得想要一口吞下去,却又珍惜的捧在手中舍不咬一口。
他还清晰记得吃那张饼时的感觉——喉咙很痛。因为饼已被冰雪冻得坚硬如铁,所以入喉时似片片冰凌,割得喉咙生疼,就像咽下刀刃一般,没有任何食物的香气,只有满嘴血腥的味道。虽然此时的美味佳肴与那个冰冷的饼截然不同,入口是温软柔滑的,但不知为何却令他的喉咙更疼、更涩。
可即便那时被饿得很惨,冻得很惨,他都没有感到难过过,但这顿饭却让他有了难过的感觉,同时也勾起了那段鲜明的回忆……
他并非是个对过去念念不忘的人,只是那段经历太过刻骨铭心,他用尽全力去忘,却总在午夜梦回时历历重现,如再也摆脱不开的梦魇,让他时常在涔涔冷汗中猛然惊醒。
若年少时经历的只是单纯的流浪、挨饿、无家可归,对他来说都不算什么,他可以轻松的挺过去,然后风淡云轻的将前尘往事一并忘却,开始新的生活,就像风雨后迎接明朗的人生一样,所有的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然后变得美好起来。
但是让所有一切变得悲惨无望,使他陷入痛苦的泥沼无法挣脱的是这一身无法被救赎的罪孽。
古焱教与朝廷血洗寒弦宫是因为他。父亲母亲为了保护他,一一被利刃贯穿胸膛,死在他的面前。后来他与哥哥一同被带回古焱教,挣脱了绑缚的哥哥本有机会逃出去,却为了回来救自己,惨遭杀害。三位至亲,用鲜血和生命为他铺了一条生路,寒弦宫千万人的灵魂都献祭于这条生路上,让他如何能心安理得的活下去。
支撑他到现在的,不过是复仇的信念。所以即便逃出去时伤痕累累无药医治、大雪封天饥寒交迫、追杀在后无处容身、心如死灰万念俱焚、濒临死亡毫无希望,他都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活了下来。从此自己的生命再不值得被珍惜和热爱,像是金钱一样,若能换取最强大的力量,他可以随意将它们挥霍出去。于是他才会不顾性命的去练功,以致现在时日无多,生死一线。
别人对他的好,他可以坦然接受,倍加珍惜,然后以千百倍还报,可江徵歆的这份感情他却还不起,因为还不起,他才不能接受,才会说出那样的话,才会感到心痛如绞……
……
……
最近坊间巷尾议论纷纷,话题围绕的都是一个人——江家小姐。
“喂喂喂,听说了吗?江家小姐花了大价钱把龙栖湖给买下了,从此改名月光湖。”
“哬——好家伙!那得是多大的手笔啊?”
“快别想了,说出来能吓死你。”
“喂喂喂,听说了吗?京城中百金一匹的月影纱全都断了货,听说全被江家小姐包下,我夫人买不到做衣服已经与我哭闹好几日了。”
“这有什么可闹的?宫中的都供不上,更别说你家了。”
“喂喂喂,听说了吗……江家小姐…….”
……
即便外面议论的再激烈,江府内依旧平静如常。
江徵歆坐在院中,沐浴午后阳光,专注着忙于手里的东西。
云汐端着个小木托盘盈盈走来,半是娇嗔,半是无奈地道:“小姐,这下可好,全京城都知道你要搞个大动静了。”
江徵歆笑笑,没抬头:“那又如何?他们又不知道我要做什么。”
云汐将小托盘放在石桌上,然后把江徵歆手上的竹条抢下来:“可最后累的还不是我?手上扎出这么多口子还不是得我来给你上药?”云汐拉过江徵歆的手,把肉里的小竹刺一一挑出,然后为她涂抹好药膏,“下次这种事找云梦吧,我可是忍不住想要说你的。”
江徵歆嘻嘻笑道:“我又没让你给我上药,还不是你自己忍不住要心疼我?”
云汐白了她一眼,不想理她,可没过多久又忍不住叮嘱道:“你这两天小心点,主子听说你要干票大的,早就想来收拾你了,我们几个也快拦不住了。”
江徵歆眨着眼问:“我知道,就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生气。”
“嫉妒呗。”云汐叹气道,然后又不忘补充一句,“已经嫉妒的发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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