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必问多问,知道得太多,对你并无好处”越培紧紧盯着赵过,道:“你只需将东西送去永福宫即可”
赵过看着那只满是脏污的手中攥着的东西,心中虽疑惑颇多,却也忍不住动心了。
送一样东西进宫,如今对他而言不算是什么难事。
缉事卫本就是皇帝的人,时常有机会出入宫中,尤其是新任指挥使对他还算有那么一两分看重
这片布上,并无什么太过值得忌讳的话,便是经过他人之手送去永福宫,也不必担心会出什么差错。
更何况那是荣贵妃!
荣贵妃是谁?
换在两年前他或要掂量掂量有几成可行,可如今的荣贵妃自诞下小皇子后,便是宫中最得圣宠的一个!
荣家一族都因此鸡犬升天!
纵然小皇子被掳了去,可朝廷必还会设法救回,尤其是在宫中除了太子之外再无其他皇子、而太子摆明一幅没几日好活模样的情况之下
荣贵妃如今的地位还是在的。
且吴皇后又私逃出京,六宫无主,一切必然都在荣贵妃掌控之中
想要送封信过去,按说应当不会有什么阻碍
最重要的是有五百两!
与他方才所听夏廷贞私藏的二十万两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但相较于那遥不可及的二十万两,这五百两于他而言才是最实际的。
五百两
先拿去将那一百三十两的赌债给还了,赌场上玩儿上半日,而后再去醉香楼要两壶好酒,找翠烟和朱柳一同伺候上
已经想好怎么花了!
仅存的最后一丝理智叫他半信半疑地问了一句:“你当真认为单凭此物,荣贵妃便肯搭救于你?”
对局面不全的认知叫他倒不怕信送不到荣贵妃那里,他现下唯一担心的是,此举会不会非但无用,还会惹恼荣贵妃,由此再给他招来祸事
“她不敢不帮”越培面上闪过一丝狰狞笑意:“我若无把握,也不敢寻你去送信,将这最后的机会押在她身上!”
这句话如最后一把力气彻底推动了摇摇摆摆的赵过。
横竖就这一片破布而已!
旁的他什么都不知道,荣贵妃便是要灭口也轮不到他!
在对钱财的渴望之下,脑中被逼生出了一丝侥幸,用以说服自己。
他心一横,将那团麻布接了过来,塞进怀中。
说不定回头这五百两银子从赌坊里过一遭,他赵过也能就此发达了!
他拿到东西之后,对接下来的事情并不心急。
心急容易出错,这等事只需安心等候时机。
时机很快到了。
四日后,庆明帝召缉事卫指挥使王通入宫,他得以在旁随行。
禀罢近日诸事后,病榻上的皇帝留了王通单独交待要事,他们一行几人便退去了殿外等候。
赵过借口要解手,离了养心殿。
缉事卫虽于禁中一贯来去自如,仗着只听命于皇帝,什么事都有权力过问两句,但若说直接入后宫,却也是断然不能的。
至于暗中设法潜入后宫,也是不切实际,且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他还需要借他人之手。
“站住。”
养心殿后的园子里,赵过踏进一条朱廊,喊住了前方一名垂首而行经过此处的小内监。
小内监闻声驻足看过来,见他身穿缉事卫百户青袍,未敢有丝毫怠慢,快步上前行礼,有些胆怯地开口:“不知百户大人有何事要吩咐”
“你是哪个宫里的?在此处作何?”赵过视线扫过他身上的内监服,是宫中最末倒数二等内监的制样。
“回大人,奴是容嫔娘娘院中的,受娘娘交待,前来养心殿问一问陛下龙体是否有好转”
容嫔?
没听过。
但在宫中无皇子傍身又只是个嫔位的,显然也不是什么要紧打眼的人物。
那就更好办了。
后宫之中嫔妃间往来传个话再正常不过,不易引人注意
且这小内监这般身份,无疑也很便于收买。
赵过打定了主意,恐耽搁了回去的时间,再惹了指挥使不悦,便也没有耽搁:“不知小公公,可愿替我跑一趟腿?”
说话间,一锭银子递到了那小内监面前。
小内监眼睛微亮,低声道:“大人有何吩咐只管交待”
容嫔娘娘在宫中无甚存在感,人也过于清俭,他们这些下面的人日子过得便十分艰难。
这样一锭银子,他平日里可轻易见不着!
见他神色,赵过便愈发肯定找对人了,看一眼四下无人,遂将东西自怀中取出,压低声音交待道:“将此物送去永福宫见到东西之后,永福宫必有回音,明日午后我还会再进宫,到时你只需将永福宫的回应交予我,好处少不了你的”
看着那与银子一起被塞到手中拿蓝布包起的一团软物,小内监怔住了。
哪儿?
永永福宫?
永福宫近来似乎有些不太平
他家主子虽没什么存在感,但平日里最大的爱好便是关起门嗑瓜子看戏打听各路八卦
是以,他们这些下面的人,多多少少也就耳濡目染了些
而不愿惹事的本能告诉他平日里就算了,他们这些没名没姓的小人物跑腿送个东西什么的不算大事,谁还不能赚点外快了?可如此关头,这东西送不得!
可
可这银子摸着还挺叫人一见如故的
他见之如故,料想银子见他应如是。
就这么推出去,实在有些不忍心。
“可都记下了?”赵过问。
小内监点点头。
话也不算复杂,记是记下了
“切记要见机行事,莫要被永福宫之外的人知晓。”赵过又交待一句。
小内监再次点头:“奴都明白”
银子拿都拿了,好歹也要表现得叫金主大人放心些。
赵过不知永福宫出事,自然也不认为这是一件如何棘手的差事,交待罢,未再久留,又问了那小内监的名字后,便折身回了养心殿。
小内监原处站了一会儿,遂也转身离去。
但脚下走的,却并非是去往永福宫的路
他找到了李吉手下的一名心腹太监,作出心惊胆战模样:“那位大人将此物交给奴便离开了,然奴打开一瞧,竟是带血的!听闻荣贵妃娘娘近来身体欠安,奴恐冲撞到了贵妃娘娘,便也未敢依言去送张公公,您看这要如何处置”
这姓张的太监曾得过他们容嫔娘娘的恩惠,为人还算可靠,他思来想去,还是找来了。
他不想去冒这个险,却也没有当场拒绝的胆量和决心
虽说留的是胡诌的假名儿,但为了事后不被算账,只能先来说明情况求庇护了。
“是今日进宫的百户大人?什么模样年纪?”那太监闻言心下微震,面上却不露声色。
“三十岁上下,身形瘦高,这儿有颗痣,嗓音偏细”小内监描述了一番,不忘道:“那是缉事卫的大人,奴实在不敢不应”
张太监微微点头:“此事我知道了,这东西交由我来处置,你且先回去吧。记着,这几日不要轻易离开玉桂轩,以免给容嫔娘娘招来麻烦。”
“是!”小内监连忙应下,再三道谢后,揣着银子离去了赚得就是这份在刀尖边缘危险试探的钱!
张太监看着那两片撕碎的血布,眼神一再反复。
旁人不知永福宫出了何事,他终日跟在李吉左右,又岂会不知!
可怎么还与缉事卫有了牵连?!
近来皇上为荣贵妃之事没少动怒,今日有如此新发现,或也未必是坏事
无论如何,先禀明吉公再说
东西很快被交到了李吉手中。
李吉由外殿行出,身侧的太监看向廊下之人,低声道:“吉公,应当就是那人了”
刚回来没多久的赵过与其他几名缉事卫站在一处,像是从未离开过。
听到脚步声响,他下意识地看一眼。
见是掌印大太监李吉,遂恭谨地垂下眼睛。
然而余光却见对方朝自己的方向走了过来。
见那双云履在面前停下,赵过突然有些不安。
总不能
不,不可能。
那不是别处,而是永福宫!
永福宫是什么地方,荣贵妃是什么人?
他在心中安抚着自己,以此来保持镇定。
“阁下姓甚?”李吉问。
赵过微微抬头,同那双精光内敛的眼睛对上一刻,确定对方是在问自己,心口处陡然一坠,有些忐忑地答道:“回吉公,敝姓赵。”
“赵百户。”李吉微微点了点头,后道:“拿下”
两名内侍便立即上前一左一右将人扣住。
赵过大惊失色。
事出突然,其身侧几名缉事卫亦是吃了一惊。
但一时并无人敢言。
他们虽横行惯了,但这是宫中,对方是一人之下的掌印大太监,他们指挥使见了也要尊称一声吉公的!
而此时,王通刚自内殿中行出。
旁人高升,多是红光满面,意气风发。他倒好,脸色枯黄如蜡,倒也有红的地儿双眼熬得通红。
他从前暗中与韩岩多有不对付,认为对方能力平平,不堪担此任。
但现下不一样了!
能在这个位置上呆这么久,他敬对方是个人物!
皇帝可太他娘的难缠了!
难缠到他如今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争权夺势!
且不说这位皇帝陛下拖着病躯仍躁怒非常,动辄便要迁怒于人,单是听听今日又吩咐给他的那些个差事,那是人能干得了的?
昨日命他三日内揪出紫星教的老巢,将其教主首级取来复命
他当时还想这么能想,怎不干脆命他去暗杀镇国公!
那本是一个自认不可能的例子,以突出他的无奈,皇上的异想天开
可就在今日,它成真了!
皇上当真就命他暗中设法带人潜入临元城,救回小皇子,杀了镇国公
大庆存亡,好像一下子就压在了他的肩上!
那一刻,他忽然就羡慕起了此时躺在棺材里的韩岩。
不得不说,对方死的还挺有先见之明。
王通自觉这条高升路叫他走得前途一片漆黑,正头皮发紧地琢磨着接下来该如何应对时,前脚刚跨出殿门,便瞧见了赵过被李吉的人押着要带下去的情形
“吉公这是何意!”王通连忙上前。
“王指挥使来得正好。”李吉声音很淡,瞥向赵过:“这位赵百户,方才暗中收买了一名小内监,欲将此物送去永福宫交予荣贵妃之手咱家正要将人带下去细问一问这是何故。”
王通这才看到李吉身侧那名太监手中捧着的血布。
荣贵妃?!
他虽刚接手缉事卫不久,但身为指挥使,多多少少也知晓些这位贵妃娘娘如今的处境
据说犯得是弑君的大罪,只是还在暗中审着!
这个赵过,如此关头给永福宫送的什么东西!
“不属下没有!”赵过惊慌失措地摇头否认着。
“没有?”张太监冷笑一声,看向另外几人:“方才此人可有独自离开过?”
那几人脸色反复欲言又止,暗暗看向王通。
王通脸色一寒:“说!”
一群蠢货这个时候盯着他看个屁,不知道的还当是他的谋划!
其中一人便赶忙道:“先前说是去解手,约去了两刻钟才回来”
王通厉色看向赵过。
赵过已是满身冷汗。
怎会如此?!
他不过是叫人悄悄送个东西去永福宫,真要论起来,此等事在宫中并称不上什么稀奇事!
更何况那是永福宫!
算一算时辰,那个小内监必然还未来得及将东西送过去
可明知是送去永福宫的东西,李吉怎敢就这么拦下,按说是该睁只眼闭只眼才对现下这不是要公然与永福宫作对吗?!
他正是笃信荣贵妃在宫中无人敢得罪的地位,才敢轻易揽下了此事!
此时此刻,这般局面之下,赵过已隐隐意识到了必然是有哪里不对,可显然一切都已经晚了。
想到最坏的结果,他脑袋嗡嗡作响,眼前一阵发黑。
“混账!”王通怒不可遏:“竟还敢嘴硬不认!难道吉公会冤枉你不成!”
“是是越培!”自知抵死不认也是无用,不如趁早坦白尚有一线生机,赵过颤声道:“是他是他托我将此物送到永福宫,其余我一概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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