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戚善文专门骑着自行车来家找沈柠,沈柠给他倒了一杯水,戚善文主动询问俞习娟下乡的事情。
因为俞习娟下乡也有好些日子了,他是知道俞老爹去世的事情,想去参加葬礼,又觉得自己没资格,所以这段时间一直在犹豫。
戚善文主动问起俞习娟的事情是很局促的,“我知道我没资格问她的事情,但是她在娘家受到兄嫂的排挤,大部分原因都是我的缘故……”
沈柠沉吟片刻,说道:“戚同志,你来,究竟想表达什么呢?”
“我……”戚善文迟疑了片刻,道:“我想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回来?或许我去接她也可以,麻烦你事先跟她说说。”
沈柠的手指轻轻在桌上敲了几下,面色沉沉道:“不合适吧?”
戚善文面上一苦,“我已经和袁琳娜分居了。”
“那又如何?”
“我……”
“有些人错过就是错过了,”沈柠神色平静地看着戚善文,“她用一生中最好的时光等待你,等来的却是你的辜负,痴心错付便罢了,还要遭受你妻子的一再侮辱,也就是她好脾气,你换成旁人试试?”
“对不起……”戚善文有些抬不起头来。
沈柠道:“这话不该对我说,而真正你觉得对不起的人,也不想听这样苍白没有意义的话,十几年的错误,可不是一句对不起能够弥补的。”
“我知道,我会用后半辈子补偿她。”
沈柠轻轻道:“她已经不需要了。”
戚善文苦涩道:“当然,以后戚尧会好好照顾她,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多余的,我只是想让自己好受一点。”
沈柠想了想,还是如实对他道:“她……要结婚了。”
戚善文猛地抬起头,“什么?”
沈柠看着戚善文震惊的目光,再次重复道:“俞习娟要结婚了,她一直想要一个完整的家,现在有那么个男人愿意给她。”
戚善文从位置上站起来,脸上的震惊之色还未褪去,“谁?是谁?”
沈柠淡淡解释道:“同村的年轻副支书,是个复员兵,也是个实干家,带领全村搞副业搞得有声有色的,是个不错的人……”
“她……想清楚了?”戚善文的声音哑得不行。
沈柠也从凳子上站起来,说道:“当然,现在她爹没了,按照当地的习俗,如果百日内不寻门亲事,得再等三年,她为了你,已经浪费了十几年的大好青春,这三年,她真的等不起。”
对于农村出身的俞习娟来说,只有结婚才是她最好的归宿。
看着戚善文痛苦的神色,沈柠又道:“现在戚尧大了,以后有很好的未来,俞姐也是自觉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和责任,所以才想着功成身退,去过她自己想要的生活,但其实,她也是为了你,她希望不要因为自己而影响了你和袁琳娜的婚姻。”
戚善文心中大痛,脑袋嗡嗡的,跌坐在了凳子上,“如果我离婚,她可以不结婚吗?”
沈柠说道:“来不及了,戚同志,一切都太晚了,你如果真想她好,就不要去打扰她,不打扰是你现在唯一能做的。”
“她什么时候结婚?”
沈柠笑了一下,“我们农村人搭伙过日子很简单的,或许现在已经打了结婚证明住一起了,俞姐不是那种对物质要求很高的女人,只要那个男人能对她好,她吃糠咽菜都愿意。”
戚善文嘴边都是苦涩,“是啊……”
他落寞地转过身,沉默地走了。
他终究还是错过了她……
沈柠想起一件事,跑出去对戚善文说:“俞姐结婚的事,戚尧还不知道,他要是从学校回来,你找个机会好好跟他解释解释。”
戚善文的脚步顿了顿,最终不发一言离开。
他回了戚家,情绪非常低落,刚好袁琳娜带着昊昊来,他也不怎么搭理,径直上楼去。
虽然夫妻现在分居,但是袁琳娜一直有意挽回感情,时不时会带昊昊回来,希望借助孩子这个纽带让戚善文回心转意。
袁琳娜咬着唇,心中十分不悦。
这个男人现在看她,就像看空气。
难道他们的婚姻真的走到头了吗?
杨青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端了一碗红豆汤去敲开戚善文的房门,“善文,你这是怎么了?是工作上有不顺心的事情吗?”
戚善文坐在桌案前,双手抱着头,声音没有丝毫的情绪,“没有。”
杨青非常了解自己的儿子,“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别闷在心里。”
戚善文沉默了很久很久,后来他哑着嗓子说:“她结婚了。”
杨青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地问:“谁结婚了?”
戚善文没再说下去,杨青自己的脑筋转了转,才转过弯来,“是小娟……结婚了?”
戚善文双手插在头发里,没回答却是默认。
杨青也是非常意外,“她爹不是刚去世吗?怎么结婚了?”
戚善文喉头疼痛,眼睛发涩,声音哽咽,“妈,是我的自负毁了她……”
他从小就要强自负,被下放到农村去当改造的时候,他苦闷过,一度想过自杀,后来就遇到了纯朴的俞习娟,她给了他苦闷的生活一丝光亮和甘甜,但他到底是太年轻,不懂一个女人给予感情的珍贵。
当他离开农村的时候,便在心底发誓再也不会回去。
改造的那段时间里,是他一生中最黑暗的时光,他不愿意去回首。
他重新被召回的日子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好过,他每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为了不犯错只能埋头苦干,可只要那个集团一天没有被粉碎,他就很有可能会再次被下放。
然而曾经埋下的恶果,有一天还是反噬了他。
杨青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孩子,人生就是这样,一旦决定就不能走回头路,你看开一点。”
戚善文缓缓抬起头,目光猩红,“我要去找她。”
在杨青愕然的目光下,戚善文冲出了房间,结果被袁琳娜挡住。
“让开!”戚善文逼视着她,目光里一点温度都没有。
袁琳娜,“你去找她又能挽回什么?让她回头和你在一起吗?那她就是不折不扣的第三者,破坏别人的家庭,是要受到所有人唾弃的。”
戚善文用手撇开她,径直冲下楼,袁琳娜去追他,死死拉住他的手,苦苦哀求道:“善文,你已经毁了俞习娟,让戚尧从小在苦难里长大,难道你也要让我成为那么不幸的女人吗?你想想昊昊啊,他也是你的儿子,从小生活在破碎的家庭,他长大以后怎么办?”
昊昊抱住爸爸的腿哇哇大哭起来。
杨青急急忙忙下楼来,“善文,你就听琳娜的吧,你现在去又能怎么样呢?”
戚善文的脸色黑沉,仿佛站在悬崖边,前面有万丈深渊等着他。
这时候从老爷子的卧室里传出水杯碎裂的声音,紧接着是戚老爷子的急喊声:“玉秋,玉秋……”
玉秋是戚老夫人的闺名,杨青第一个反应过来,急急忙忙跑进卧室,“妈,妈,善文,快来,快来……”
戚老夫人不知出于何故,从床上起来,结果一站起来就摔在了地上,当场昏迷不醒,老爷子又不良于行,崩溃极了。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戚老夫人被送去了医院。
戚老爷子和老夫人的两个儿子和媳妇儿以及孙子辈的都一一到场,安静地守在手术室外。
然而等待他们的是噩耗。
老夫人没了。
这个消息对戚家人来说并不算多意外,毕竟老夫人身子骨不好,反反复复住院,时日也的确是不多了,但依旧难掩家里孩子的悲伤。
戚老爷子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看着妻子走在了自己前头,还是忍不住老泪纵横。
他们携手走过了一生,经历过战争的炮火,也经历了牛棚的改造,一起尝尽了人世的冷暖,一路走来,生死与共,从未分开过。
哪怕她老了,不大记得他了,他还是庆幸能时时守在她身边。
可今天,她还是走了。
他握在妻子冰凉的手,“玉秋啊,你再等等我,等我安排好了尘世的事,就去陪你,你可得慢点走,等等我……”
戚常鹏和戚常伟都站在母亲身边,垂着头,满面悲伤。
戚老夫人的丧礼办得很低调。
戚老爷子让大儿子去把戚尧喊回来。
于是戚尧坐了几天的火车,风尘仆仆赶了回来,发现家里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戚家子孙都悉数到场,都是来送别戚老夫人的。
他发现敬爱的太爷爷苍老憔悴了好多,眼里黯淡无光,灵魂似乎也随了妻子的离去而死去。
他小心地走到太爷爷身边,半蹲在轮椅前,戚老爷子看见他回来,面上流露出一丝慈祥的微笑。
戚尧看得出太爷爷隐忍的悲伤。
戚老爷子抬起苍老枯槁的手放在戚尧的头上,毫无血色的唇蠕动着,终是没有说话,戚常鹏过来说:“小尧,去给你太奶奶上告个别,送她最后一程。”
戚尧看着灵堂上太奶奶的遗像,眼前朦胧了一片。
这大概是他人生里第一次接触至亲之人的死亡。
顾光镰夫妻和罗铮夫妻也来拜祭戚老夫人,按礼向老爷子说了一声“节哀顺变”。
戚老爷子很沉默,在妻子的灵堂上不发一言,戚尧一直沉默地陪着他。
沈柠和罗铮离开戚家之后,沈柠悄悄对罗铮道:“你说这事儿还真巧,戚尧的外公刚没,戚老夫人也跟着没了,乡下外公去世的事儿先别跟他说吧!”
罗铮也是这样想的。
俞习娟没有专门联系戚尧,也是怕这孩子跟俞家人起冲突。
那孩子始终跟俞家有难解的怨恨。
葛丽琼说道:“就让那孩子好好陪陪老爷子,我看老爷子连精气神都没了。”
顾光镰:“那我现在就去跟戚尧他爷爷交代一声,先瞒着乡下的事儿,尤其他娘结婚的事……”
一事接着一事,如果现在告诉戚尧,他母亲结婚了,那孩子大概得疯。
大家都点头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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