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捧着新衣回了房,沿路遇着的婢子、家丁半分也不知收敛,讪笑声和着春风便卷入了楚衿耳中。
她也不与他们计较,回了房,闭了门,将衣裳随手往榻上一丢,清冷笑了。
用过午膳,玲珑来房中寻她。
她是楚衿在楚宅中唯一可以说上话的婢子,也只有她一人,对楚衿是真心的好。
得知楚衿不日便要入宫的消息,玲珑慌了神。手中忙碌的活计也撂下了,赶着便寻了楚衿来。
“大小姐这又是何苦?您明知道夫人这是要将您往死路上推,为何还要应下?”玲珑看着楚衿榻上的华服,愈发气不打一处来,“她的女儿便能嫁给太子,你却要嫁给皇上......谁不知皇上那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若哪日出了岔子,你可是要活葬的!”
“楚玥若当真嫁给了太子,我便是她娘,尚算是我得了个便宜女儿呢。”楚衿望向帝苑城方向,冷笑道:“入宫或许还能有条生路,留在府上,说不准哪日就得被林氏母女给折磨死了。”
“入宫?您当入宫又是什么好事美差?”玲珑有些急了,跺了跺脚道:“现在入宫,和往那墓地里钻有什么区别?老爷也是,怎就纵着夫人这般乱来......”
楚衿扬手打断了玲珑的话,问道:“你可愿意跟我走?你在府上和我交好,她们也都不待见你。你和我入了宫就是宫女了,即便来日我得去陪葬,你还能好好儿在宫里争条出路。”
玲珑犹豫了一番,艰难地点了点头。
如此,到了第三日选秀之时,林氏与楚玥天将明便将她主仆二人送出了楚宅。
彼时宅子的大门还未合上,她母女二人的讥笑声已经忍不住了。
宅门被重重的合上,楚衿抬首深深望了一眼匾额上以楷书金字写成的‘楚宅’二字,轻声问道:“玲珑,你相信这世间有报应吗?”
她这一声极轻,玲珑并未听清她说了什么,追问之下楚衿也并未答她,只自顾自道:“我从不信这世上有报应,如果有,那也得是我亲手去报。”
顺畅门外平日是不许百姓接近的,今日却拢了一众的脂粉香气。
这些姑娘们与楚衿一样,今日都只能看见一双明眸,脸上覆着面纱,是瞧不清全貌的。
大昭的规矩,这要入宫侍奉的女人,在送入宫中选秀的路上,容颜是不能示人的。
各旗选秀的秀女依序排开立着,楚衿打眼望去,人人脸上都挂着一双朦胧泪眼,红肿成了粉桃。
可那眼泪却没有一滴敢落下来。
是呀,选秀入宫成了皇帝的女人是欢喜事,谁敢哭呢?
御前的公公扫着浮尘而出,清点了秀女名册后用尖细的嗓音道:“姑娘们都别愣着了,快里头请吧。”
随侍小主的婢子不得入内,只得在顺畅门外候着。
只等自家主子中选,才会有人来引她们入宫伺候。
但今朝,哪里又会有落选的人呢?
民间都传着,此番入宫选的不是皇帝的嫔妃,而是往那陵寝里充数的活死人罢了。
楚衿排在行队最后面,玲珑一直攥着她的手,泪盈于睫道:“大小姐,您......”
楚衿将食指放在唇间对玲珑比出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她人多口杂,莫要说错了话。
偏此时,一匹骏马飞驰而过,掠过这些秀女直闯入了顺畅门。
夹道侍卫视若无睹,便由着他去。
行马速度极快,近乎是一闪而过让人瞧不真切。
可楚衿却清楚看见,那人衣袖上缠了一块乌黑的布。
她缓下了脚步,与行队拉开些许的距离。
这顺畅门哪里有人敢这般长驱直入?且那人衣袖上缠着的黑布于宫里的规矩也是不吉利的征兆。
这般闯入帝苑城去却无人阻拦,莫非是......
楚衿正呆立在原地思忖这事,掌事公公见她行踪鬼祟,跟上前来用浮尘打在了她的小腿肚子上,骂道:“脚步还不利索些,等什么呐?”
楚衿与那公公赔着笑,将手腕上带着的玉镯取了下来,想也未想便递给了公公。
那玉镯是楚衿生母的遗物,玲珑见楚衿此举都吓傻了,忙道:“大小姐,您这是......”
“公公瞧瞧这玉色,通透无杂,能得个好价钱。”楚衿截住了玲珑的话,托着公公的手一并将玉镯持在了半空中,冲着日色照了照。
那公公眯起一只眼仔细看着,知道是好货色不自觉咽了一口唾沫,环顾四下见无人注意,忙将玉镯揣进了自己宽敞的衣袖中,“你取这给我作甚?”
楚衿牵起玲珑的手,一副泫然欲泣模样,道:“这是我家妹子,自幼与我相依为命,金兰情谊深厚。此番入宫,死生不得出,也难再见亲人。还望公公体谅,容我们姐妹多多相聚一会儿。”
公公面露难色吞吐不语,楚衿瞧出了他的顾虑,又道:“秀女选秀都是由顺畅门进去,在御花园外头候着的。我闺名在玉册最后头,也是最后一波面圣的秀女,我自有分寸赶着时辰,不误了公公的职便是了。公公可否予个方便?”
公公厉色喟叹了一声,也没答楚衿的话,转过身去又开始吆喝着排着队由顺畅门而入的秀女,“可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帝苑城里见不得哭丧脸。一个个的都笑开怀些,否则面圣若得罪了皇上皇后,被拖下去连累了母家可别怪着我没与你们说明白。”
他的吆喝声渐渐远了,玲珑才敢开口道:“小姐,您这是作甚?那玉镯老夫人留给您的唯一念想,您怎就随手给了他?”
楚衿道:“那是我和母亲唯一存有联系的物什,也是我最值钱的东西。”
“您知道如此,还要便宜了那公公?”
楚衿侧首看了玲珑一眼,低声道:“我是在救自己的命。”
她与玲珑一直站在离顺畅门约莫七八丈远的地方,眼见秀女队列已经尽数入了宫,收了楚衿玉镯的掌事公公见时辰拖延不下去了,便赶来对楚衿道:“姑娘这旧也叙完了,可快些罢。耽误了时辰,咱们可担待不起。”
楚衿深吸一口气,颔首应下。
她步子异常沉重,一步一步向着宫门移去。
一步,两步,三步......
在距离顺畅门不过十步距离的时候,有长鸣的钟声和长鞭抽打地面的‘噼啪’声由帝苑城深处传来。
紧接着,此起彼伏的恸哭声如忽来的山雨,席卷了整个帝苑城。
有奔走的太监一璧涕泗横流,一璧呜咽着报道:“皇上驾崩了......”
信传至顺畅门,那守门的侍卫与掌事太监登时双膝砸地,哭得像是自己死了双亲。
楚衿喘着粗气,跪地拜倒,口中不时传出凄然泣声。
她将头埋得很低,宛如银月的笑挂在脸上,与此时的悲景是极不相称的。
她当然应该笑。
慕容克驾崩时,她并未踏入帝苑城的门,故而殉葬一事,也轮不着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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