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求是报开刊之后,朱允炆便一门心思都扑在了报刊一事上,整天跟杨士奇混在一起不知道密谋合计些什么,内阁里的不少事都暂由郁新来代管,整郁新这些日子也是精力憔悴。
好容易挨到下朝的时间,轿子堪堪落到府邸外,门房就凑了过来。
“方阁老在书房等老爷您有一个时辰了。”
方孝孺来做什么?他方才不是被皇帝传召过去了吗?
郁新还错了一下神,也不来及更换官服就步履匆匆的迈步进了后院书房。
大家都是阁臣,甭管这方孝孺能力如何,到底是一个君子,私下里郁新跟方孝孺的关系还是蛮不错的。
“让希直久等了。”
一迈进书房的门,郁新便率先打起了招呼,更是亲自为方孝孺面前的茶碗添上茶水:“此前希直被皇上传召过去,既然有事寻吾,何不直接来文华殿,偏生要到寒舍苦候。”
自郁新进来的那一刻,正埋头看书的方孝孺就站起身见了礼,闻言不由苦笑。
“敦本啊,适才陛下传召,交代了一些事情。孝孺迟愚,此番来找你便是为这事急需解惑。”
说着,便把此前朱允炆召见他交代的事情全盘托出,末了苦笑起来。
“那叫许不忌的苏州学子委实是无耻之尤,但而今陛下添此丰功,故我本不欲自此时规劝陛下,但陛下不知作何想法,要让我在第三期的刊报上驳斥这许不忌,更点了将,让我届时还要给陛下浇一盆冷水,所以我这才满心迷惑,到敦本你这寻求缘故啊。”
听完朱允炆此番传召方孝孺的来龙去脉之后,郁新也是有些怔神。
皇帝要让他方孝孺来泼冷水?
这是什么操作,难不成只是故作谦姿,真如话中所说欲学魏公诤太宗那般,表现自己虚怀若谷、开明纳谏?
不对,如果只是为了惺惺作态的话,那这泼冷水的事情,谁都可以做啊。
杨士奇可以、他郁新也可以,再不济解缙、六部堂官、给事中哪个不可以做?没道理偏生点了方孝孺的将。
捧着茶碗,郁新也陷入沉默当中。
见状,方孝孺倒也不催,继续闷头看起郁新的藏书来。心里还不住暗乐,看来皇帝此番的操作颇为高深,连郁敦本都一时无法参透玄机,这下就不会显得我方孝孺太废物了吧?
“自瓦剌、鞑靼觐献降表以来,这南京城里,老夫无论到哪,这耳边都不曾绝过歌功颂德之声。”
郁新蹙着眉头,却是陡然说了几句不相干的回忆:“老夫年幼时时逢元末大乱,自龙凤七年开始,老夫亲眼看着在这金陵、浙江、江西三地的大混战,陈友谅、方国珍先后败在太祖皇帝的手里。
吴元年,太祖发《谕中原檄》,明告天下北伐,那一年老夫也是少年热血,若非染了疾疴,也是要从军的。
北伐以我汉人大捷为终,河山光复,衣冠重塑。太祖承运天命而开国大明,自此我汉人重为这神州之主。”
方孝孺被郁新说的一头雾水,想不明白郁新说起这些事跟他今天来的目的有什么关系。
“仅以此功,遍览青史,再无可媲美太祖这般雄主者。”
郁新似乎完全陷入到回忆之中:“洪武二十年纳克楚投降那年,犹记得天下各地为太祖立生祠,日夜奉祀。二十一年,蓝玉捕鱼儿海大胜,自那日起,太祖与大明苍生百姓而言,如天帝仙神一般。”
听到这里,方孝孺也是不住点头表示附和,那蓝玉自认为其武功远超霍去病、卫青二人,已是天下人心中的大战神,但是之后太祖拿他下狱的那一天,他的亲兵、心腹没有一个反抗的,曾经那些无限崇拜蓝玉的将校士卒就冷眼看着蓝玉被抓捕、被赐死。
他的功绩,在太祖面前压根不值一提。
“你说现在的陛下,比起太祖如何?”
话锋一转,郁新似乎已是猜测出了朱允炆三分心思:
“京师内的报局连日爆满,通政司印发的两期刊文连连脱销,说明民间对陛下此番之盖世武功那是极其崇奉的,黔首没有多少文化,夸起陛下的话比那许不忌还要直白。
也就是说,那许不忌的贺表登了刊,也算不上什么太值得一提的事,腊月三十那晚,老夫也是在府内开怀痛饮一宿。若不是上了岁数,老夫新年元旦那日书的贺表或许要比那许不忌还要肉麻。”
南京城内外,连不识字的黎庶百姓都知道草原投降的事情,这些京官还有谁不知?所以新年第一日,所有人都写了贺表递呈通政司,包括方孝孺。只不过大多数还是跟郁新所说那般克制的紧,倒是没有出现许不忌这般不要脸皮的。
“陛下让你驳斥许不忌,希直可以想一下,当你那篇文章刊出来的时候,你的下场会什么样子?”
方孝孺陡然面如土色,浑身抖如筛糠。
“陛下要杀我?!”
不想则以,一细想下。方孝孺顿时冷汗涔涔。
待等全天下都知晓了此事,舆情发酵之下。全天下无不处在对皇帝的狂热崇奉之中,这种情况下,许不忌这种文章反而是最受到百姓追捧认可的,而驳斥许不忌,给朱允炆浇凉水,那就是典型的违背民意。
他方孝孺会被天下老百姓骂成灰的!
此前皇帝说效法魏公与太宗,方孝孺还腹诽皇帝这是想刨他方孝孺的坟,但是现在看来,皇帝这是要刨他方孝孺家的祖坟?
陛下啊,我方孝孺好歹也是个大忠臣,你缘何看我这般不顺眼啊。
方孝孺都快吓哭了,可怜巴巴的看着郁新,哀求后者明示。
而朱允炆心里想做什么,为什么要让方孝孺来发这篇文章,郁新心里已经有了八九分的猜测,也正是心中震怖,但他却怎么也不敢说给方孝孺听,只是挥了下手。
“希直且放宽心回府去吧,陛下不仅不会杀你,相反还会厚赐与你,以文臣而爵公侯者,除开国从龙之臣以外,汝会是第一人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
郁新的话让方孝孺更加糊涂起来,苦声道:“郁敦本,郁阁老啊,你明知吾素来不喜苦思,又兼愚钝。还望把话说明白些吧,不然便是回了府,这日后还哪里睡得着啊。”
心好累。
方孝孺现在甚至萌生了致仕想法。
“安心做好陛下交代的差事,新在此恭贺希直了。”
郁新不愿解释,又一次下了逐客令,任由方孝孺在那里急的跳脚也是说什么也不愿在泄露天机,后者无奈,只好愤恨的咬牙转身离开。
等这一次把皇帝的事办完,就辞官。
老子回家读书去!
看到方孝孺离开之后,郁新才起身走到窗台,推开左右,昂首观月。
良久,幽幽一叹。
“陛下,真的是太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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