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态发展到这一步,朱允炆早就不需要在继续称病作假,他可以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天下人的面前了!
四月初一,大朝会。
百官照例早早的抵至午门外候朝,但却三五成群的聚集在一起交头接耳,等着自大内出来一个宦官,唱一句“陛下龙体不适,今日罢朝”之类的话。
自二月下旬皇帝传出龙体不适,召内阁、六部、宗亲入乾清宫辅政开始至今都一个多月了,三月初一的大朝会就没有举行。
私下里,大家都纳闷一件事,那就是皇帝怎么还不驾崩?
不是说已经油尽灯枯了吗?不是说龙体已经只在朝夕了吗?
这一个多月来,所有的朝政都出自内阁,连皇帝的大印都送进了文华殿,明显就是皇帝确实已经没了理政的能力,而且大皇子朱文奎也开始被皇后马恩慧带着频频在文华殿露面,虽然经常是晃一面就走,但也让大家开始有了一种潜意识的认知。
只等朱允炆驭龙宾天,那朱文奎就会自然而然的登基,成为大明新的皇帝。
“到底是年轻,说不准养这一个多月又康复了呢?”
都察院左都御史陈瑛微垂双目,跟自己的至交好友低声呢喃。同时瞥了一眼不远处站在队首的杨士奇,迈步走了过去。
“杨阁老。”
杨士奇正闭目养神,闻言挑开眼帘看了一眼。
“有事?”
嘿,好横的态度。
陈瑛感觉自己遭到了杨士奇的羞辱,面上稍稍有些挂不住,遂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没什么大事,只是这段时间各省都有言官弹劾,说胡嗣宗在通政司胡乱作为,整的政令不通,地方乱糟糟的,希望阁老这边整肃一下通政司。”
大明现在真的是乱成了一团,江西的士子运动、常熟流血事件正在大明的土地上疯狂蔓延,南直隶、河南、湖广、福建都开始出现了响应的举措,现在的大明底层可谓是打成了一片,死伤之数甚至已经超过了五百之巨!
因为这次浩荡的士运行动,导致各省的民生基础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冲击,底层的官吏哪里还有时间操心政事?风向摇摆不定,思想混乱不堪,又偏生这个时候皇帝的身体出了问题,风言四起,大家伙都在眺目观望。
而这胡嗣宗是通政司左通政,更是大明报业总局的直接负责人,各省这黑锅不找他胡嗣宗来背,找谁?
“杨阁老,下官本不欲多言的,但是如今我大明奇谈怪论甚嚣尘上,又兼陛下龙体不适,正直国事风雨飘零之际,依下官看,这求是报还是暂时停刊吧,等陛下龙体康泰下了谕令,再开也不晚嘛。”
说到这,陈瑛还看了一眼方孝孺,开口道:“而且方阁老毕竟是我大明的阁辅之臣,当初陛下乾清宫托孤,方阁老也是顾命大臣之一,任由底层那群不第的学子这么抨击,也不好看呐。”
杨士奇顿时笑了起来,这是这笑里颇多不屑。
这个陈瑛,哪里来的自信跟他杨士奇玩心眼。
你这是在拉方孝孺还是想保你身后的人?
“陈御史,各省混乱,政务不通,责任难道不应该是地方来负责吗?跟胡嗣宗有什么关系?而且报业总局关于刊报每一期的求是刊文,都是本官允下来的,并无不妥之处。”
说罢又看了陈瑛一眼,轻哼一声:“最后奉告陈御史,你是都察院的左都御史,说话要负责,我大明国力鼎盛,风雨飘零这四个字本官不希望再听到。”
当着满朝百官的面被杨士奇喝斥一番,这般屈辱让陈瑛一阵面烧,但他又不敢跟杨士奇刚正面,只好暗自愤恨,嘬着牙花子回到他自己的位置之上。
好在这个时候,午门大开,一个内监走了出来。
“陛下临朝,百官觐见。”
走吧走吧,皇帝果然还是身体不行。
大家伙下意识就打算掉头离开,却陡然顿住了脚步。
刚刚这个内监说了什么玩意?
陛下临朝,百官觐见!
皇帝的身子骨好了?
大家都还在发懵,包括内阁几位重臣也是愣神,只有杨士奇一人面带轻笑,抬腿入宫。大家伙这才缓过神来,手忙脚乱的跟上,耳畔之际,甚至听到了奉天殿里的鼓乐之声。
这杨士奇,早就知道皇帝的身体状况?
走在杨士奇的身侧,郁新用余光瞥了一眼,顿时心里悚然一惊。
百官各有心思,哪一个都无不是面容仓惶,等礼乐一收,便都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瑟瑟发抖起来。
他们此刻都有一种预感:要出大事了!
“陛下临朝,跪!”
偏殿处,双喜昂首阔步的走进来,大喝一声,顿时奉天殿内鼓乐再奏。
百官余光之内,都瞬间看到那道曾经极其熟悉的影子,一个身穿龙袍,健壮的年轻男人。
而此时再一次出现在他们视野中的皇帝头顶天,脚踏地,哪里还有想象中的那般有半分的病容姿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吃惊归吃惊,钟磬一响,百官还是急急忙忙见礼下拜。
朱允炆没有落座,而是站在御案之前,俯瞰着眼前这百官,连句平身都懒得说。
他不开口,这百官就得这么一直跪着。
“朕,前些日子抱了病,有多少人盼着朕死?”
拾级而下,朱允炆走下御阶,站在两侧官员的中间,声如幽冰。
奉天殿内吓得一片噤声,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开口说话,更有甚者,已是吓得抖如筛糠。
“看来你们都是忠臣啊,不愿意说是吗?”
朱允炆转身又上了御阶,怒喝道:“既然你们不愿意说,朕可就点名了!”
百官吓的更加凄惶,都恨不得把脑袋挤进冰凉的京砖之内。
“都察院左都御史陈瑛!”
听到皇帝的点名,人群中的陈瑛顿时吓得亡魂尽冒,皇帝刚才说有人盼着他死,现在转过头就点他的名字?
这哪里还有什么生机可言?
一股子恶臭,自陈瑛身上开始弥漫而出,朱允炆只是喝了一句,他就吓得屎尿齐流了。
“不说话朕看不到你吗?”
朱允炆摆摆手,金殿两侧拱卫林立的锦衣卫便上前把陈瑛给拖了出来。
“臭死了。”
掩住口鼻,朱允炆懒得多说什么:“拖出去,杖毙!”
百官都只觉得心脏猛然一漏。
“吏部尚书毛泰、通政司右通政邱显、刑部右侍郎张思恭、礼部左侍郎莫礼、户部左侍郎严奇良都在吧。”
朱允炆就这么站着,像一个审命的阎王。
“都拉出去,悉数杖毙!”
没工夫向朝臣解释缘由,朱允炆复又喝道:“拟诏。”
下首偏案,杨溥拿起了笔。
“山东左布政使盛任、右布政使李彦桢、按察使丘野,不思君事,枉辜圣恩,赐死!家产籍没,其家眷迁往辽东垦荒去吧。”
“陛下。”
有一个言官哆里哆嗦的站出来,想要问一句缘由,却被朱允炆以目扫过。
“朕说话的时候哪里轮得到你插嘴!拖出去,廷杖二十。”
这一刻,朱允炆背后的双喜脚尖瞬间变成了内八字!
奉天金殿内,一片鸦雀无声。
“知道朕为什么杀他们吗?”
朱允炆冷笑着,喝道:“双喜,读给朕这满堂的大员听一听。”
后者应了声,冷着脸自袍袖中取出一份奏本,那是自朱允炆登基以来,山东孔家做的所有事。
大小罪孽数十起不止。
“都听到了吗?”
朱允炆一拍御案,怒不可遏:“听听,听听这孔家都做了哪些事,看看你们身边都有哪些人在这些事里都充任了什么样的角色!
都察院左都御史陈瑛,自山东按察使任上擢升以来,凡涉及弹劾孔家门生、孔氏不法的奏本一律按押,可谓让朕大开眼界。
吏部尚书毛泰,二品部堂啊,我大明的天官啊,这些年提拔了多少孔氏门徒?朕就不一一说了,说不过来啊。
通政司右通政邱显,忠臣呐,可是忠的不是朕,不是朕这个给他俸禄,养着他的君父!忠的是孔鉴这个衍圣公。朝廷的政令还没有下达,他到先给孔家送去一份拓本。地方哪里闹了灾哪里闹了患,朕都还不知道,他孔鉴远在山东都知道了!
刑部、礼部、户部,这三个部的侍郎,有的是当年孔家的学生,有的呢,跟孔家眉来眼去,侵吞着咱们大明的国库,好哇,你们都当朕的刀,杀不得你们吗!
今日求是报又要开刊了,这份题本上的内容,会跟朕今日杀的这些渣滓败类的罪责一并刊发天下!朕不怕丢人,朕也不嫌丢人,别跟朕说什么上下腐败严重,曝光了之后影响朝廷的颜面,影响朕的颜面。
朕不在乎,朕就要让天下的百姓、士子、官僚都看到,看看朕会不会杀他们!”
喘口气,朱允炆森着脸扭头就走:“五军府的回府衙署事,内阁跟朕来谨身殿,其他的给朕跪着好好想,跪到午时之后滚出去。”
杨士奇面容平静的率先起身,看着身后一大片凄惶之色,嘴角咧开了一丝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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