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恒跪在那里,周围皆是或怒目,或冷淡,或不豫却心知肚明无奈的眼神。
呼喝声中,有人持鞭而来,来人正是赵子恒的师父,七里宗称为白眉的长老,原本赐予赵子恒的白蟒鞭落回白眉手里,他怒喝声中,手中鞭落,毫不客气的噼啪在赵子恒身上炸响,每一鞭都如毒蛇,在赵子恒身上撕开一蓬血肉,飞溅而出。
很快时间,赵子恒就浑身鲜血淋漓,肉不附骨。
旁人有的面露痛快,有的冷漠,有的眼里生出恨意,除了二师姐符霞转过头不看,其他七杰中的师兄弟,对他都没有太多好脸色,毕竟此战姜胤死去,七里宗闹出那么大一个丑闻不提,他们也是皆负重伤,有的甚至直接折损修为,王侯保住一条命就已经足够了,修为直接跌了一境,被楚桃叶击碎夹脊,修行折损二十年,凭借他的资质,若无奇遇破心障,恢复从前境界,都会以倍数计年,所以他对赵子恒流露刻骨的恨意,他眼下被打死了才好。
赵子恒成为血人,白眉停了鞭,他口中连呼“逆徒”,污言秽语更是不断,此时手上白蟒鞭已满是血迹,以往这条鞭子噬人血肉,总是能吞干吃尽,呲呲作响,如今那些血糜就在鞭身上凝结,缓缓滑落,白蟒鞭大概识得那是主人血肉,并未吞噬。
赵子恒只有一个感觉,他此时所受的,不亚于凌迟之痛苦,每一刻,他都想发狂嚎叫,以抵御那种快把人折磨疯的痛楚,但他为什么到现在还能撑下去,按理说人为了保护自己,超过自己肉身所受,便可能昏死。这点连修行者都不例外,可他为什么还承受着这种痛苦,并未昏厥,暂时逃脱这种痛辱。
是,应该是他发自心底的不甘心不服气!
白眉停手,旁边就有长老冷冷生生开口,“怎么着,师父抽打弟子,想从我们这挣取同情,以此为你这徒弟求得一命?演一出苦肉计可惜由他引发的我宗门之耻,万死不足惜!你白眉要是顾念弟子下不了手,我来代劳也行啊”
白眉递出手中鞭子,声音粗重,“来,你来杀他!”
那长老反倒是抄着手,一副我倒要看他接下来怎么活的态势。
他不便从白眉手中接鞭杀人,这么多人都没出头,他出什么头,这赵子恒背叛师门,罪大恶极,自然待会就死了,犯不着他此时当真惹上白眉。即便白眉对这弟子有下杀手之心,可一日不落地,赵子恒都是他的弟子,自己越俎代庖,岂不是平白得罪白眉,日后若是遇上轮自己的好事,白眉指不定就要从中作梗。或是有踩自己一脚的机会,他也会毫不犹豫。
狄端云看赵子恒,道,“赵子恒你可知罪?”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周围人众亦出现了窸窣之声,什么意思,是赵子恒经历之前的抽打,已经有进气没出气?近乎神魂涣散了?可为什么背还是挺的,还没有倒下?众人中有长老修行者,能察觉到他气息虽然是受重创之态,但灵炁运转尚未隔断,没有出茬,不是已经昏死而明面强立他的呼吸犹在,也没有进入假死胎息。
但他为何不答?
片刻之后,赵子恒声音传来,那声音带着咳出的血痰和肺部嘶哑的抽吸,他肋骨部分被鞭裂,露出了其中的骨头和部分组织。
他说,“我何罪之有?”
大殿传带出轰然之声。
众人看着那跪在地上不知死活的罪人,有的震动得嘴都合不拢来,他居然到头来,还在嘴硬?
白眉长老神色阴沉,手中血鞭一抖,声音颤动,“孽徒你当真求死?”
散乱的头发之下,赵子恒道,“我入宗门第一天,就有人告诉我,七里宗修行,是度己度人。我宗弟子,淡泊名利,不为外物所累,要广行善举,积功累德,以达成度人终是度己之功,如此方能神形合同,得证大道在这个过程中,大师兄一直是我的表率直至有那么一天,发现了那本被妖法所蚀者留下的日记,见到了大师兄是怎么一步步诱使他们成为他妖法祭炼的牺牲者”
“大师兄说有得就该有舍,为了成就他背后的宏愿,这些牺牲值得,需要有他滔天志向的基石,死得其所可在我看来,这难道不是邪道吗?”
“既然大师兄已经偏执入邪,那我便要阻止这样的行为,这才是七里宗修行的度己度人。积功累德四个字是那么质朴,可却难得坚守啊!”
旁边有长老厉声呵斥,“你这是诋毁宗门!你意指我们没有做积功累德之行?”
“要做积功累德,广行善举,兴许艰难,度他人哪有这么容易,累了不做也可以,但若眼睁睁看着那种事在眼前发生,甚至自身也成了邪道,这种时候,阻止是唯一的方法”赵子恒道。
“混账!还在妖言惑众!我们谁都知道,在王都搞事情的是蜀山那群人!姜胤不过是中了他们的暗算奸计!”
“我亲眼所见也不算?”赵子恒道。
“你勾结蜀山!背叛宗门,赵子恒,小时候你就厨房偷饭吃!你这种卑劣人品,说什么都不足以采信!蜀山设下圈套,你就信了?你这愚蠢之徒!害己不说,还连累我们七里宗!”
“我勾结蜀山,为什么不跟蜀山走,为什么还要回来”
“正是你的奸猾之处,以为如此就能洗清嫌疑,继续蛰伏我七里宗,为蜀山人传递情报?你不过成了蜀山妖人的一条狗!妄想以此让我们觉得你坦荡!”
嗡嗡嗡。
四面八方,都是这样的声音。众长老破口怒骂,指着他横眉挑目。
四师兄王侯恨自己入骨,三师兄龙魁和五师兄赵大力一种“小师弟怎么变成这样的人了!”的不可思议表情,而六师姐席芊芊,这个曾经自己喜欢过,生出过爱慕之心的女子,此时正阴翳的看着他,大喊着,“我要为大师兄报仇!”
只有二师姐符霞,似有不豫,但终究是撇开头去。
狄端云上前一步,汇合四周大殿长老和群情激愤的声音,看向赵子恒,道,“赵子恒,你勾结蜀山宗,不顾师门大义,做出了背叛师门之举,是乃不义。你即便对姜胤不满,有所猜忌,也该在事后向宗门高层汇报,而不是利用我七里宗影壁珠,当众揭露。你所作所为有可能置身于一个陷阱之中,此为不智。你不仁,不义,不智。更做下对师门不可挽回的损失!理该得到惩罚。你该口不能言,方知晓三思而后行,对事物不能妄加判断。”
狄端云手一指,赵子恒口腔爆出一蓬鲜血,依然是一指封喉,他顿时再不能言。
“你一身修为,此时该成为罪人,下罪狱山,终日服苦役,直至肉身疲废,方能赎清罪恶!”狄端云再一指,赵子恒夹脊,玉枕这修行三重关的两处顿时破灭,只剩下最后一重一身灵炁所聚的尾闾关,意味着赵子恒只有一身灵炁支撑的肉身皮筏,无法调用神念,无法使用招式,无法运转体内灵炁,只剩下一个可以持续不断服苦役,可以承受折磨伤痛的身躯。
罪狱山。
是梁都最大的灵脉之所在,亦是供应梁都和太浩盟地底大阵,城池灵炁用度能源的最大支撑,想要运作起这座罪狱山,自然需要无数的苦役为之劳作,才能源源不断使地脉灵炁被提炼出来,运作整座梁都城池。
而所有有罪的修行炼炁士,都被统一破去三重关的两重,让他们无法运力,只能以修行炼炁士的体魄,为罪狱山服役。
狄端云两指过去,赵子恒口不能言,耳目因为体内两重关熄灭而迅速退化,耳再不聪敏,无法倾听花落虫鸣,目光从锐利变成浑浊,形同废人。
眼看着赵子恒即将被拖下去,席芊芊红着眼跨一步而出,“为何不杀了他!还让他活着,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孙长老摇摇头,道,“芊芊啊有时候活着,比杀了他,更痛苦啊这样挺好。”
席芊芊狠狠看着被拖下去的赵子恒,道,“我总有一天会手刃你,为大师兄报仇!”
声音回荡大殿,进入被人架着的赵子恒耳朵里,他只想到那年元宵,席芊芊淡蓝衣裙,坐在他旁边,看着亭台之上的大师兄姜胤,痴痴的说“小师弟,你知不知道啊,喜欢一个人,可以没有结果的,没有结果,才会没有尽头,才是一直呢。”
满脸是血的赵子恒笑起来。
那时候的芊芊师姐,是真好看啊。
一场审判结束,大殿上只有七里宗数位核心之时,孙昭对狄端云开口,“把赵子恒丢到罪狱山,这个诱饵,钓几条大鱼,也是好的。”
旁边叫做萧会的长老道,“呵,蜀山宗若对他不闻不问,那日后看他们还能驱动得了谁,哪怕是为其他的狗做个表率,蜀山宗也必然会有动作,那时候,就是我们说话的时候。”
狄端云面容平静淡然,看不出半分内心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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