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氏眼带泪花,荣安一下就明白了。
娘十几年前几番苦等和努力,也没能嫁成爹,娘心里的遗憾必定不少。即便此刻拨开云雾,可失去的就是失去了,遗憾总在,空洞不少。
眼下她将尽善尽美之心寄托在自己身上,何尝不是一种祝福和圆满?
是啊!
前世的自己也没有做妻的那日,就是个妾而已,当时虽也算隆重,却不正式,就连那八条被子都是廖文慈去买来的,她只象征性绣了两块枕巾。
而娘,连为她做主,为她准备,为她张罗的机会都没有。那对娘何尝不是另一种遗憾?而自己和娘一样,没能做成妻,应该更让娘耿耿于怀吧?
今生,自己有了个好归宿,娘将希望和祝福送来,自己又怎能再推出去?
而且她和朱承熠既然认真了,那婚事也不该敷衍,是吧?就算是自己对将来寄予的期望吧!
“成吧!”荣安点了头。她打算如了娘所愿,好好准备婚事。
然而,很快,很快,她就后悔了。
这就是个坑!
大坑!
所以,人啊,就是不能轻易心软,否则很多时候是自找苦吃,自寻烦恼。
在她应下后的两个时辰里,她就没能离开过这张桌子。
花了两刻钟,她总算选出了三十二幅被面,她只觉眼花,刚想出去打套拳,却被葛氏拦住了。
接着是挑床和家具的款式。
一开始,她还细细挑选,可厚厚的十几册花样,让她渐渐有种雾里看花,眼花缭乱的感觉。
她自我安慰忍忍,过去就好了。
眼看着丫鬟去送被面料子,可娘又开始张罗让布庄老板送帷帐,帘子,各种垫子的料头来
而她好不容易选出了基本满意的家具款式,娘又觉得家具上的雕纹与她选的床品样子不搭,后来是帘子的颜色与家具不搭,再后来,连洗脸盆洗脚桶和恭桶都要让她选
这么折腾?荣安趴倒了。
前世荣华成太子妃时候也没准备这么多吧?
荣安小心翼翼跟娘提出,别人家的女儿出嫁可没这么夸张。
“那是因为别人家提前了好几年就开始给女儿准备嫁妆!不许拖拉,赶紧的!”葛氏回答很坚决。
荣安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尤其是娘。
这还是那个最心疼自己的娘?
还好,由于嫁的是皇室,所以婚衣凤冠什么的太后揽下了,由宫中织造完成,不用她管。否则估计她都不想嫁,直接得跑路。
她表示眼睛要瞎了,脑子已糊了。
“既然糊了,咱们先放松下。”
倏地起身的荣安被拦住,而小荷假笑着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卷纸。
“来看看这个。娘知晓你做事马虎还拖拉,所以娘给你都安排好了。”
谁能料想,葛氏甩出的是一张计划表。
从她几时起身几时睡,几时吃饭几时干什么全都细细罗列。连她吃什么喝什么,拿什么洗脸擦什么脂膏用什么补品全都罗列下来了。
“你这肤质不怎么样,不能再晒太阳了。所以以后只要太阳升起来了,你就不许出屋子,争取养得白白嫩嫩的。”
荣安:我明明天生丽质。虽没少晒太阳,但还是挺白的。不出门会憋疯的!
“你的作息也要好好调整,不能晚睡晚起了,否则第二日的状态会被拖累。”
荣安:我第二日既不用约人打架,又不用参加科举,要状态做什么?绣花还要状态的吗?
“熠儿比你大”
荣安:您什么时候称呼他这么亲热了?围场之行前还是一口一个“世子”,难不成背着自己还拉近感情了?
“他们那一脉不盛,必定希望能早些开枝散叶。你虽马上就及笄,但生养孩子还不行,所以得赶紧补起来。”
荣安:只想吃喜欢的东西,那些古怪补品千万别给吃!前世她的身板都能生下那个精神头旺盛到一心夺权的小子,可见她底子多好,可不可以不补?
“你爹找过皇上了。御医已经安排好了,今日午后便会来给你请脉开药调养。”
荣安:不想吃苦药,不想!
“娘给你订了百两银子一套的保养香膏,你不可懈怠,早晚净脸后各抹一次,三个月后,保管你皮肤滑嫩雪白。泡澡记得用香丸,每日再用特制的香露泡水,每次要将手浸足两刻钟,女子的手是第二门面,不可马虎”
荣安:头疼!头好疼!听着就很麻烦有没有?真肤浅,看色相多低俗,以色悦人多没挑战!
“少拿那种眼光横我!没有皮相吸引人视线,谁会注意到你内在?”
“”无语。好像有点道理。但肯定是歪理!
“而且你内在也不行!”
“”是亲妈吗?再次怀疑!
“所以我安排人提升你内在了。”
“啥?”您再说一遍!说清楚些!
“我给你找了位师傅,专门教你诗词书法。”
“”亏您想得出!“琴棋书画不学吗?”
“本来也想给你安排的,时间不够,以后再说吧。”
“”喂!只是调侃,您听不出?“我为何要学那些?”她前世都只学了个皮毛。
“你的名声有多臭你不知道?你不在意颜面也得为燕安王府考虑吧?你不能让燕安王府跟着被人取笑。你将来要做王妃,万民敬仰,你若不上台面,我和你爹都无颜见人了。所以你咬咬牙,多多提高,总不会吃亏的。”
“可我还要学武。”
“以后不学了。”
“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
“蔡娘子是我和爹去常家求来的,做人不能言而无信。”
“娘亲自和蔡娘子聊过了,蔡娘子也觉得女子嫁人要紧,她很善解人意,而且娘给了她三倍束脩,也跟常家打过招呼了,这些事不用你操心。”
“总有奸人坏人想害我,学武可以防身。”
“以后不会了。等你成了燕安王世子妃,身后跟着大批的高手,没人害得了你。”葛氏还想着要收敛荣安性子,嫁人后,胡闹绝不可取。婚后便该准备生子了,哪里能容得她上蹿下跳的!所以这武肯定是练不来了,还不如就不学了。真要学,也该是朱承熠学。
“你不是要我早些开枝散叶?强身健体才能便于生养!”
“你要是这么说,不如学个舞?你身体够强健了,娘瞧着强壮有余,柔和不够,学个舞吧,既能提升你气度,也更赏心悦目!”
“不用了,不学武,也不学舞。”
荣安越辩越萎靡。
她说不过娘。
但她看着娘脸上漾起的笑,总觉得有些奸。她直觉自己或许被暗算了,肯定是!哪里都怪怪的感觉。
可她还来不及细思问题在哪儿,那张计划纸已被推到了她的跟前。
她觉后脑勺要炸。
早上绣花,午后“充实内在”,晚上继续绣花这便是她的一天!
此外,她还没了自由,包括吃喝玩乐在内的所有自由。怕她皮肤出问题,也为了配合调理,酒是不能喝了,连她的菜肴都变成了清汤寡水
命好苦,有一瞬,她觉得自己眼下的处境与荣华也差不了多少了。不不,禁足都没她惨,至少不用绣花学艺。
“这计划认真的?”
“真真的!”葛氏很贴心:“你若绣花累了,娘也给你想好了调剂。可以剪些喜字啊,鸳鸯啊,花花草草的,红纸一会儿就送来。娘前几日找人教好彩云了,让她教你。”
“您想得真周到!”
“可不是?彩云教会你后,还可以接着教葛薇。反正都是要用的。你们只管多剪些。”
“那不如让葛薇来陪我?反正她也得学。”
“大可不必!”葛氏一点荣安额头,女儿自己生的,还不知她那点盘算?“葛薇早就开始准备嫁妆了,绣品都已完成两床了。而且葛薇不用学诗词书法,她比你强多了!”
“”果然,别人家的,永远都是最好的!
她不想和娘说话了。
真的!
九月初四和初五,荣安被关了整整两日。
她实在受不了了。
中饭后,知道葛氏这个时间在午休,她偷摸从自己院后门出去了。
可门刚打开,便瞧见了阿生那张笑脸。
“姑娘去哪儿?”
“你在这儿做什么?”
“属下在看门。”
“我出来吹风。”
荣安留下一笑,砰地关上门。
造孽!
打不过,跑不过,除了认怂,还能怎么办!
翻墙出了自己院,找了个犄角旮旯,爬树而上,又跳到墙头。
她还没来得及动作,便见墙下几双眼盯着自己。
“姑娘小心摔了。”
“”果然啊果然,她比软禁还不如!根本就是监视!
闷闷刚回到院中,一碗黑乎乎的汤药也熬好了。
造孽啊!
御医被娘怂恿着,给她弄了套调理方子。
一天两顿,太过痛苦!
她吞着药,咬着牙,无处发泄的火气全被算到了朱承熠头上!走着瞧!
能不恨吗?
前一阵天天跑将军府的长宁,最近也不见了人。本以为她是在府中照顾她哥,可昨日蔡娘子过来与自己告别时提到了一句,说长宁在常家玩。那臭丫头,真是,太可恨了!
荣安再次想到那句话:没人给上钩的鱼喂食。
好气!
荣安好不容易才找人递了条子出去,让陶云想法子来救命。
隔天,陶云带着常茹菲和颜飞卿来了。
上门是客,荣安本以为总该得了放松时刻,哪知葛氏却好酒好菜好点心招呼,并让姑娘们帮着荣安一道选陪嫁新衣款。
三位贵女一看那些新衣样子,知道都是葛氏去搜罗的时兴款式,兴趣顿时被挑起。
虽说荣安要求简单,可几十身衣裳还是要准备的。本着为好友服务的目的,几人热心得很,真就帮着挑了起来。
葛氏知道三人与荣安交好,还给一人送了一对款式出挑的金镯子。
拿人手软,吃人嘴短的三人占全了这两样,帮着荣安的立场也越发软和。
荣安怒其不争,主动表示,要与三人出门选款。
葛氏一眼看出女儿想要出门吃喝玩乐的心思,索性下了任务,郑重请三位眼光过人的贵女姑娘帮忙,为女儿选好衣裳和首饰款式,并给出了一张单子
三人自然不好拒绝,只能应下,表示一定帮忙。
任务过于繁重,于是这一行,荣安只与三人匆忙下了个馆子,连酒都没能喝上一杯,便被三人催促着离开,跑了一家又一家的金银铺和绸缎庄
“”哎,命苦!
事实葛氏之所以这般巴结,一是弥补自己遗憾,给女儿最好的祝福,二是孕期本身的紧张,但最重要的一点,是因为朱承熠的娘,燕安王妃已在入京的路上。
换而言之,女儿没几日,便得见准婆婆了。
葛氏担心王妃会嫌弃女儿名声,也怕女儿不学无术不入王妃眼,更担心女儿的庶女出身被人瞧不起。
所以,她希望给女儿最好的,也希望女儿以最好的姿态,最好的状态去给王妃留下好印象。
朱承熠的娘名门出身,这一点她差远了,所以她也怕自己会拖累了女儿。
这些才是葛氏患得患失的主要原因。
当然,另外还有个得瞒着女儿的重要原因,暂时还说不得
朱承熠大婚,既是圣上张罗,那他不可能回燕安办婚事,所以只能父母入京。
但燕安王身负驻防大任,没法抽身离开。但儿子大婚也不是小事,所以这次是王妃亲自前来。
听说五日前,王妃便已带着几十车的聘礼上路了。
她礼数到位,行动迅速,一是为表郑重,二表对媳妇的认可,三来则是一表燕安对皇上决策的支持。
听说,她这一路轻车简装,若无意外,十天之内,定能抵京。
如此短时间,别说葛氏,就是虞博鸿也看荣安眼不是眼,鼻不是鼻,哪哪都不顺眼,哪哪都只觉欠缺,拘在家里哪怕什么都不学,至少也修身养性。虞博鸿也担心这女儿一旦放出去,不是会惹是生非便是要抛头露面。
他一点都不希望在王妃入京前,女儿又成为整个京城茶余饭后的议论点。所以,拘了荣安是他们合谋下的主意。
荣安不免长吁短叹。
她的绣工很好,但今生,她一点都不喜欢拿绣花针了。
就连绒花,她都很久没做了。
倒不是眼界和心胸不一样,她就是很简单地不想被拘束,只想要更自由,更肆意,更随性。
这不,她在家里寻了点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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