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张维贤还是过了过嘴瘾,他没空亲自前往喜峰口、蓟门创死范文程,而朱由检也没有真的把豹房里的白象拉出来。
范文程一入喜峰口就自己带上了枷锁,把大明放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之上。
当然,这不是朱由检不创死范文程的理由,大明皇帝也不是那个很注意自己名声的人,不杀人的理由是他现在手中的这份奏疏。
这份奏疏,就是那本没写完的天下大权当统于一的奏疏,这是一个冗长的计划表一样的奏疏,详细的讲解了黄台吉应该如何一步步的收拢权力,最终集权力于一身,登上皇位。
而且已经实现了一部分,比如说削弱三尊佛的权力。
“厉害呀。”朱由检握着手中这本奏疏,没有立刻杀掉范文程,而是选择见见他,正是这封奏疏。
努尔哈赤死后,留下了和硕额真的制度,来平衡朝中的势力,进而达到了一种一汗三贝勒八旗主的局面。
比如在朝拜的时候,三贝勒和黄台吉可以一起向南面坐,接受其他贝勒和朝臣的叩拜之礼。
而这种局面,在范文程看来,是极其危险的、不确定因素极多的一种制度。
为此,范文程对于权力的收束,第一步就是以团结旗主,应对大贝勒为首的三贝勒。
赏不出之公家,罚必入之私室,有人必八家分养之,地图必八家分据之,即一人尺土,贝勒不溶于皇上,皇上亦不容贝勒,事事掣肘,虽有一汗之虚名,实无异正旗一贝勒也。
这就明明白白的点明了范文程对黄台吉的态度,对于一个包衣而言,说自己的主子有名无实还被架空了,完完全全是一种作大死的行径,但是范文程还是这么写了。
若非这次种种事端,这本奏疏,绝对不会到朱由检的手中,而是送到黄台吉的手中。
范文程的这封奏疏里,第一步就是对三大贝勒最为依仗的军事做掣肘,设立固山额真,总管旗务大臣,分领八旗,而总管旗务大臣在身份上依旧是旗主,但是在职务上,成为了朝廷委派的都统。
再以身体健康为理由,令固山额真合议,代替和硕额真合议,进一步的降低和硕额真和大贝勒为首的三尊佛的权力。
而最终将以明朝六部为雏形,建立后金六部,设置承政官、参政分薄诸贝勒的权力。
而这份奏疏里也直接说明了,对三贝勒不仅要削弱权力,还要批倒搞臭,污名化之类的操作,就很多,比如范文程府上的那个小妾,可惜被黄台吉自己给毁了。
阿敏是天启七年,后金大举攻打朝鲜的主帅,而黄台吉回到沈阳之后,阿敏一直领兵到七月,才回到沈阳。
但是阿敏回到沈阳之后,迎接他的并非褒奖而是一盆冷水泼在了阿敏的头上。
在和硕额真合议之中,后金对朝鲜的攻伐的论调是点到为止,达成兄弟之国的协定。
在黄台吉率先返回沈阳之后,阿敏再次进兵,直逼朝鲜的都城,将绫阳君赶下了海。
阿敏大胜归朝,被黄台吉一顿严厉的批评,无视大汗的军事部署,轻敌冒进,不顾众多旗主的反对,一意孤行,执意进兵。
阿敏受罚,郁郁寡欢,甚至在酒肆与人吃酒口无遮拦的说道:“我做什么都不好,非要生而为人呢?做人不如当一块木头,可以劈了烧,运气好还能长成参天大树。也不如成一块石头,可以供野兽拉撒之用,都比做人好。”
这也解开了朱由检心中的疑虑,为何是阿敏出手杀了柳絮儿,而不是其他贝勒,大家都希望大贝勒代善能够出头,为何是阿敏做出激烈的手段。
阿敏心中早有怨怼,黄台吉和代善对此都知之甚详。
“辽东都司使者入殿。”王承恩高声的喊道。
在接见范文程之事上,王承恩建议启动三大殿之一的中极殿,来接见。毕竟涉及到了天子颜面,半拉琉璃瓦都不亮的乾清宫,实在是有损皇威,但是朱由检以一句他也配给否了。
见一见范文程已经很给面子了,还给他开启中极殿?
“臣范文程拜见四海一统之大君,大君万岁、万岁、万万岁。”范文程甩着袖子,带着枷锁,就哐的一声磕在了地上,而又因为枷锁,这脑袋却是碰不到地面,范文程极力的将脑袋往下耷拉,但是怎么都够不着。
场面一度有些滑稽,坐于两侧的朝臣,传出了轻微的笑声。
朱由检接见后金使臣,当然不是自己一个人见,大明方面有文渊阁和六部尚书出席,孙承宗赴蓟门未到,而建奴方面,还有两名副使,一名是钮钴禄氏的图尔格,在后金任八大臣之一,和黄立极的位置大约等同,另一名是舒穆禄氏的纳穆泰,也是八大臣之一。
朝贡的规格上讲,朱由检也挑不出太多的毛病来,八大主政臣子,直接派了俩入京,还有一个幕后黑手一样的范文程,可以说是极其重视了。
“起来吧。”朱由检示意范文程不要再试探了,做这等滑稽状,目的无外乎保命罢了。
无论是图尔格还是纳穆泰,朱由检其实和他们没什么话好说的,真议和的话,也是文渊阁的大学士们和他们谈,大明皇帝只是想看看能写出造反登基皇帝攻略的范文程到底啥模样。
“谢万岁。”范文程颤巍巍的站了起来,等候圣训。
整个大殿都在等待着大明皇帝的训示,但是大明皇帝就是迟迟不说话,身体微微前倾,就那样直勾勾的盯着带着枷锁进殿的范文程,一动不动。
直到范文程都等的心里七上八下的时候,朱由检才厉声问道:“范文程!虽然你生不是建奴,但是你死,可以是建奴呀!”
朱由检对范文程是极其厌恶的,范文程并不是一个人,他是一个符号,就是活动在后金汗国的汉臣的代表人物,他那本奏疏也不是他自己个一个人写的,而是以他为代表的一大群汉臣写出的奏疏。
在朝堂方面,范文程是团结旗主,打击三贝勒,最终登上皇位的话,那么另一个方向的内容,就让朱由检极为光火!
三面佛也好,四贝勒也罢,和硕额真和固山额真的权力交割,朱由检并不关心,他生气的是范文程很多政策上的内容。
黑、红、白三旗演化而来的八旗制度,其实是种兵民合一的特殊社会组织性质,这种社会组织,有着二重性,既统兵、又统民,它既是军队组织,同时也是社会组织。
这种二重性的好处就是在战争爆发的时候,有着极强的战斗力,但是在休养生息,强国富民之上,却有着自己巨大的局限性。
其制以旗统人,即以旗统兵,出则备战,入则务农。
战争,是每一种自然形成的集体,最原始的劳动之一,既用以保护财产,也可以获得财产。
八旗制度是以军事组织的法则约束社会的一切行动,军事、民事,浑然不分的特殊制度,这种制度在后世,被称为军国。
而范文程对于这种制度,采用了计丁授田的方法,这是在满汉别居例之后,下一步要在田制上的进步。
计丁授田,详细的分成了四步,第一步是无主之地的计丁授田。第二步是否定原辽东地主、官绅的土地所有权,将这些土地,归为八旗所有。第三步就是将八旗所有的官田,租于农户。第四步,就是天下土地,皆为公有。
前三步,范文程言之凿凿可以实现,对于第四步,却是坦言这种事做不到,是一个类似于儒家经典大同世界的构想而已。
田制的改革,在范文程手中,按照步骤详细说明,甚至还有这些步骤实施之前的充要条件都说的一清二楚。
田制的改革,可以在根本上,让建奴军民浑然不分,这种落后社会组织得到进化,更加可以保证税赋的稳定产出,而不是靠着打仗,捞一笔是一笔的窘境。
范文程对于田地的典卖、回赎、拨补、租佃、田房争讼、分界、旗公产、旗民交产,都有着极为详细的规划和相应的官吏人数、所需俸禄等等都有一定的规划。
这是朱由检来到大明之后,见到的最完整的造反称帝的企划案。
“拖出去砍了吧。”朱由检却是挥了挥手,丝毫不在意的说道。忍到见面之时,已经是朱由检给礼仪之邦这四个字,最大的尊重了。
范文程是个人才吗?的确是个人才。
但大明,不知道有多少人才要强过范文程。
在后世,红安、麻城出了将近两百名的上校以上的军将,是因为红安、麻城的百姓天生就会打仗吗?
红麻起义是十分成功的,并且这支队伍一直坚持到了全国解放授勋。
而在那段时间,星星之火之时,全国成功的、失败的起义,不计其数,在征战的过程中,又有多少将星陨落?
黄埔军校建校之后,土共仅仅参与了其中的六期,培养了不到八百名将官,而活到全国解放的仅有数十人。
而黄埔军校给常凯申培养了多少将领?
十二万。
是常凯申没有人才吗?十二万的将领,他常凯申不是照样输的体无完肤?
范文程是蛮有才的,但是这种有才,是建立在,范文程极度了解明廷,了解大明的优势和劣势,能够针锋相对的制定策略,为敌画策,出卖祖宗为敌出谋划策的狗头军师。
为了讨好主子,什么主意都能想出来而已。
什么叫做大节有亏?
这种人为了所谓的实现自我抱负、济世救民的心理,高呼良禽择木而栖、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口号,行通敌叛国之事,朱由检留着他干啥。
千金买马骨,他范文程还真不配这马骨。
范文程目瞪口呆的看着大明皇帝,还想申辩之时,就被锦衣卫的大汉将军拖了出去。
“王伴伴去监刑。”朱由检让王承恩去监刑,就是保证范文程必死无疑,他准备什么样的后手,都没用,该死还是得死。
是大明拿不出改制的法子吗?
是大明没有比范文程更有韬略的人才吗?
恰恰相反,大明的翰林院出身,大把大把的文人士子们,他们清楚的知道如何解决大明顽疾,完全心知肚明。
之所以不说,是因为完全无法实现。
朱由检真的想问策,给科举直接开个“崇祯十问”,他收到的答案比范文程的这份攻略更加详细。
大明阶级真的固化了吗?
这次主持科举考试,会试正考官的人,名叫孙之獬,乃是淄博白塔镇大庄村人,地地道道的农户出神,家中乃是富农,爬到翰林院检讨一职,甚至能够主持科举考试,这是阶级完全固化的表现吗?
朱由检对孙之獬十分不喜欢,钱谦益是江南第一个顺从鞑清剃发令之人,那么孙之獬就是在京师第一个顺从鞑清剃发令的人。
顺治元年,朝臣满汉分列而站,满人说他是汉人,不让他站在满人一列入班,汉人说他是满人,不让他站在汉人一列入班,着实的左右为难。
钱谦益在投清之后,依旧在很长时间里,积极展开反清活动,为南方的抗清活动提供了极多的帮助。
孙之獬就不同了,完完全全的成为了皈依者,十分狂热的不断反复上书建议多尔衮加大剃发力度,逮着人就剃发。
孙之獬的下场也是喜闻乐见的,孙之獬衣锦还乡回到了淄川,被起义军给活捉了,五花大绑游街示众,最终被斩首市曹,暴尸通衢。
朱由检不杀孙之獬,是因为孙之獬崇祯元年之时,还没表现出反动的一面,但是范文程是地地道道的后金画策之人,乃是地地道道的贰臣,他朱由检为什么要用这么一个大节已经有亏之人?
“范文程已伏诛!”王承恩回到了殿内,高声回禀着。
“图尔格、纳穆泰,你们可以为他收尸了,一应议和之事,黄老师父把这件事派遣下去。”朱由检心满意足的说道。
黄立极有些疑惑的问道:“议和之事,该由谁去?”
“钱谦益和倪元璐。”朱由检笑着说道:“朕以为此二人最为合适,黄老师父的意思呢?”
“万岁圣明。”黄立极也是嘴角带着笑,万岁爷真是孩子气,钱谦益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万岁,整日里挨板子,受白眼,什么脏活累活都得干,还不给致仕。
倪元璐怎么得罪大明皇帝的?大明皇帝派了两个使节去沈阳捣乱,倪元璐就跑去长陵哭坟,万岁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能没点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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