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过来,嗣母十二福晋与他相依为命,待他如己出。可是十二福晋本身就没什么家世,如今十二叔薨逝了,十二福晋就更成了后宫凄风苦雨中的无处荫蔽的一棵枯草。
强撑到今年,十二福晋也病了,眼见着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
他内心的孤苦无依,无人言说。
他都不敢想,若十二福晋也去了,那他所承袭的这一脉,将来又将会如何……
他没有别的法子,只能极力与叔伯、兄弟们亲近,平素但凡有了空闲,都往本生家里跑,一来是偷得一些亲情的热闹,二来也是担心哪天嗣母若不在了,他好歹还能寻个遮风挡雨的屋檐去。
可终究已经出继,名分上已经分了出去,故此本生家中上自父母、下至本生庶母,乃至家奴们,看着他的眼神儿、对待他的态度,都已经绝对不是对自家小主子的了。
他终究已经成了外人。
虽说兄弟们现在还好,因为年纪还小,七哥、八哥他们还记着他是亲兄弟;若等长大了,他们越发分清楚了房头支脉,那他就会成为皇孙里最最不受待见的那一个。
到时候,便是父子、兄弟、叔侄、祖孙……也注定就都越来越生分了吧?
虽然生在天家,可是这种骨肉相隔的痛楚,他也一样承受着。
他与眼前的女孩儿,本是同病相怜。
甚至,他还要羡慕她去。至少她还能跟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生活在一处。
而他呢,他可能很快就要在这世上孤零零地,一个人了。
“那你……委屈么?”他轻声问,像是问她,也像是扪心自问。
廿廿却又笑了,那笑容依旧明澈如璃,“不委屈。委屈什么呢?她们有她们的尊贵,我亦有我的自傲。她们不想与我为伍,嫌我低微;我又何尝在乎与她们一处?我还看不惯她们的自矜呢!”
绵偲不由得长眉倏然高挑,“哦?你……难道不怕,不觉孤单,心下没有不平和气恼?”
廿廿耸耸肩,“这世上人有千百种,各有各自的好。便是高门大户,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便如我等蓬门草庐,也自有自己的天伦之乐。”
“人都一样活在这世上,各有各的活法,谁又何必羡慕谁去;又更何苦用那些劳什子,惹得自己心里苦楚去?”
廿廿将自己的辫梢向空中轻轻甩了开去,“自管各人过各人的就是,只管看着自己,尽力自己想法儿叫自己过得更舒坦就是。才不比着旁人,更懒得眼红生气!”
绵偲心下如呼啦推开一扇窗。
长这么大,从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处境开始,他没有一天不小心翼翼过来的。
没有人与他说过这样的话;更没见过与他处境如此相像的孩子里头,能看得这么开的!
这一刻,他不由得自惭形秽。亏他是个男丁,她却是个小女孩儿。
“说得好!”他不由得鼓掌,心像是鼓起的风帆。
廿廿登时又红了面颊,“……我这些话,实则在宫里太过不合时宜。亏小九阿哥如此抬举,倒叫我不好意思了。”
绵偲收回手,跨过几部来,将她与他之间的距离拉近。
他身量高,垂眸认真看着她的眼睛。
“我没抬举你,我是认真的,是真的觉着你说得好。”
“你这样儿的话,我爱听,我倒希望以后常常有机会与你这样说话,听你说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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