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廿垂,轻轻噘嘴,“媳妇儿家里的景况,皇上自是清楚的,就更甭说撷芳殿里了……皇上还要故意与媳妇儿说不趁园子的事儿,那皇上还不是故意往媳妇疼的地方儿扎?”
乾隆爷又是大笑,抬眸瞧着魏青奇,“你瞧瞧,你瞧瞧,人儿不大,自己个儿心眼儿小就算了,这还将朕也给拖下水来。朕是犯的着跟你显摆的人么?”
廿廿一想,脸便也红了。
天子富有天下,园子再好看,也不过只是个“壶中天地”,哪里比得上江山锦绣?
廿廿赶紧行礼谢罪。
乾隆爷哼了一声,叫她起来,“要说壶中天地啊,这避暑山庄是个大壶,这大壶里头还能套着不少小壶。你说你住的那院子窗外也有一座小假山,那还算不得是小壶。”
乾隆爷说着,伸手往外边西南的方向一指,“譬如说,朕小时候儿住过的‘万壑松风’。那也是一处小园子,虽说就涵盖在这大园子里头,可是它也别有情调,别成一格。”
廿廿听着只能点头,还不能立时猜透这位老头子的意思去。
乾隆爷眼帘轻垂,“……你家不趁园子,可见你也不会侍弄园子了。”
廿廿心下微微一跳,心说:老爷子这是叫我去给他收拾“万壑松风”去?
廿廿便忙道,“瞧您说的,媳妇家便是不趁园子,可也不等于媳妇就不会侍弄园子啊!媳妇从小在宫里为公主侍读,每年也都跟着公主下圆明园居住……那媳妇便是自家没有园子,可是却也这些年两眼睛都看满了园子去,故此侍弄园子什么的,媳妇多少还是有些主意的。”
乾隆爷倒是正儿八经地“嗯”了一声,依旧还指着南头儿说,“成,那边有个园子,空了有些日子了,朕也不舍得它就那么荒了。”
“现在就交给你,你去,给朕好好收拾出来。需要什么人、什么料,尽管开列出来,朕跟内务府给你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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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廿廿从假山绕出来,脑袋还是有点儿懵的。
怎么就这么莫名其妙给自己揽了个收拾园子的差事?
而皇上,怎么就忽然要给她这么一个差事去?
这都哪跟哪啊?
廿廿出来,外头已经有内务府的大臣躬身候着了。
那内务府大臣上前请跪安,廿廿一看赶忙亲自上前去扶。
不是别人,正是总管内务府大臣、十一阿哥的母舅金简。
廿廿有些不好意思,“……金大人公务繁忙,我就是收拾个园子,岂敢有劳金大人?”
廿廿以为这差事也就是打扫归置呗,还能复杂到哪儿去呢?
倒是金简含笑却不直说,只是请廿廿往南边去。
可是已经到了“万壑松风”,金简却不叫落轿,也不引廿廿往里去,而是依旧还往南走。
廿廿虽说第一次来避暑山庄,但是好歹身边有刘佳氏,也是提前做了预备,大体了解这大园子里各处的方位。
“万壑松风”再往南去,就是松鹤斋了。
而松鹤斋,是从前老太后的寝宫。
“松鹤斋”得名,也是希望老太后松鹤延年的意思。
乾隆四十二年老太后崩逝之后,松鹤斋便也有十多年不用了。乾隆爷将老太后生前用过的陈设、物件儿,依旧原样留存着。
那处几乎成为了一个禁地,一不小心就会触动皇上的思母之情,自然应该是能绕多远就绕多远啊,怎么还能往那边凑呢?
金简但笑不语,不但坚持带着廿廿过去了,而且亲自掏出内务府保管的钥匙,给打开了那大门去!
廿廿的小轿在松鹤斋门前落轿,廿廿才傻了,左顾右盼问,“……皇上叫我收拾的园子,竟然是这个?”
金简也不直接回答,只说,“皇上旨意,只叫奴才带着这个园子的钥匙来。”
廿廿两手紧张地攥紧,“……皇上他之前指着的方向,说到的园子,分明都是万壑松风啊。”
可是转念再一想,她就知道自己其实是自己给想当然了。
因为从方位上来看,万壑松风正好就在松鹤斋的北边。松鹤斋最内进的“畅远楼”后头,就是万壑松风了。
故此乾隆爷在烟雨楼那边往西南方向这么随便一划拉,说是万壑松风也对,说是松鹤斋,那也没毛病啊。
廿廿头有点疼,“金大人……怎么收拾啊?”
金简道,“松鹤斋已经有十数年不曾用,虽然热河总管始终在派人收拾着,但是小侧福晋也知道,若房子没有了人居住,便总难免倾颓。”
“十多年过来,松鹤斋已经有多处倾颓,更不用说彩画失色……故此既然皇上时隔多年终于要重新启用松鹤斋,皇上又是托付给小侧福晋,那奴才忖着,怕就是准小侧福晋破旧立新来的。”
廿廿彻底傻了,“……这园子该不会是要我来主持修葺、乃至重建的吧?”
金简耸耸肩,“奴才估摸着,皇上就是这个意思。”
廿廿都要哭了。
她家真不趁园子,她真不知道怎么去造一个园子出来啊!更何况这是避暑山庄,而这松鹤斋更是曾经那位老太后的寝宫啊!
这要是有一星半点的差池,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救自己了。
廿廿抬眸无声地望着烟雨楼的方向,心下直哀叫:“……老爷子,您这是想干嘛呀?您该不会是哪儿看着我不顺眼,想要捏我一个错处整治我的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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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年年只敢看了松鹤斋,大门儿都没敢进,就赶紧坐轿回阿哥所了。
进内就先跑到窗前,托着腮帮,一边使劲想,一边心里绝望着。
幸好窗外还有个假山,就算她不想,却也还是难免触景生情,忍不住开始想如何置办一个园子去。
是个园子必定得有个假山,假山要么是园子的中心,要么就是迎着门口儿,总之是一个园子布景的灵魂之一。
而假山得选太湖石,讲究个瘦、皱、漏、透……
廿廿想着想着,冷不丁拍自己一巴掌。
这还真想担这个差事是怎的?这又不是小孩儿过家家!
好在今儿临别之时,金简含笑道,“奴才忖着,皇上必定不是为了为难小侧福晋。故此这个差事必定是不着急的,小侧福晋尽管慢慢想来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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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五阿哥回来,冷不丁看见廿廿正将脑袋钻进窗外那假山的孔洞里,两脚悬空晃荡着呢。
十五阿哥吓得赶紧奔过来,将她小脚丫给擎住。
“这是做什么?也不怕将脑袋给卡住了!”
十五阿哥有些后怕,便也忍不住抬手去打她去,还当真用了劲儿,“啪”地一声。
十五阿哥将廿廿的小脑袋从假山孔洞里给小心地拉出来,捉着她的小手进了屋去,“快说说,那是干什么呢?”
廿廿吐了吐舌,先卖个关子,“爷……东边儿那松鹤斋,您去过没?”
十五阿哥哼了一声,“那是皇玛母的寝宫,我当然去过。当年皇玛母还在世之时,每年秋狝,皇阿玛总要率领皇子皇孙、王公大臣,在卷阿胜境为皇玛母侍膳。”
十五阿哥说着,神思忽然有些飘远,“……当年,额涅也曾侍奉皇玛母,一起在松鹤斋里驻跸过。”
廿廿心中这才猛然一动,“皇贵妃额娘,也曾住在里面过?”
十五阿哥静静点头,“是啊,当年皇玛母对额涅总有挑剔之处,可是额涅却还坚持尽子妇之孝,坚持陪皇玛母一同居住,以便就近侍奉。”
廿廿轻轻闭上眼。
眼前,仿佛是那红墙金瓦之间,一个女子隐忍却又坚韧、大气的身影。
廿廿忽地一拍手,“我好像懂了!”
十五阿哥都被吓了一跳,“你明白什么了?”
廿廿想了想,却忽地一笑莞尔,“不告诉爷,爷也不许问了!”
十五阿哥都是瞠目,“瞧把你个小母狼给嚣张的!什么事,还连爷都敢瞒着,还不准问的了?”
廿廿噘嘴,“反正……就不告诉爷。爷就别问了就是……”
十五阿哥也噘嘴了。
相差十六岁的一对老夫少妻,面对面坐在炕沿上,相对噘嘴。
像是两个大孩子。
倒是廿廿自己先绷不住,“噗”地一声笑开。
却也知道自己理亏,这便主动投入他怀中,软语温存,“爷……来日我必定叫爷知道的。我若今儿就说了,就没意思了。”
更要辜负了那位老爷子的一片心啊。
这一晚,为了补偿十五阿哥“受伤”的小心脏,廿廿自是主动伺候了好几回,终是叫十五阿哥顺过气儿来,搂着她轻哼,“……以后总这样儿,爷就不问了。”
廿廿知道阿哥爷这话,就是个坑儿。他要是哪天只要想起来这个事儿,那她就也只能这么伺候了……
可是她却笑,高高仰起头来,像是一头控制着猎物的小母狼。
“随爷怎么着,我才不怕!”
况且……她也欢喜着呢。
又哪里只是她伺候阿哥爷?阿哥爷也讨得她无限的欢喜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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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十五阿哥走了,廿廿从十五阿哥书房里搬来一大摞的书去看。
只是看着看着就有点儿头疼了。
这些《营造法式》、《木经》之类的,真的很难懂啊。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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